老庄站在自家院子里看墙外的一排杨树,树上两只喜鹊一趟趟叼来树枝,摆弄好方位放置好,又去叼下一根树枝。这些天老庄每天都要瞅上一阵子,鸟巢堆砌得越来越高。
老庄低下酸痛的脖子,弹了弹灰色工装上的尘土,他长年穿着建筑队发的工装,节省了不少买衣服的钱。工装上的橙色条纹随着老庄的动作闪着光泽,老庄下了一个决定,盖新房子。
老庄有一儿一女,儿子已经上了初中,女儿也在上小学。提前给儿子准备好新房子,将来才有资本娶媳妇。老庄这几年跟着建筑队到处打工,给别人盖起了高楼别墅,自家还是四间旧房,儿子一天天长大,房子的事不能再拖了。
晚上,老庄让老婆拿出存折,将上面的数字加在一起,又将盖房子所需要的费用拢出来,两个数字对比之后,老庄激动地一拍大腿,成了。
小麦拔节的时候,老庄的房子上梁了,披着满身阳光的老庄站在屋顶上噼里啪啦地向下扔糖果,五彩的糖果滑出一道道彩虹,一群孩子在彩虹的尽头嬉闹争抢,清脆的童音撞化了老庄的心扉,老庄似乎看到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娃,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喊,糖糖。
阳光里的老庄,站在房梁上的老庄,手握着彩虹的老庄,就是春风里的一只筑巢的喜鹊,一根又一根房梁实实在在稳住了老庄不安的心。
盖好房子的老庄焕发了新一轮的生机,一辈子最重要的大事完成了。老庄继续外出打工,挣了钱一部分留下攒彩礼,一部分装修新房子,粗坯的新房子变得越来越精致,屋里镶了大块瓷砖,外墙贴了雪白的细条装饰砖,院子的地上铺上了整齐的方砖。门楼也镶上了青色的大理石,金色的大门显得气派非凡。老庄放心了,这样的房子在村上拔了头筹。
老庄美滋滋数着口袋里鼓胀起来的彩礼钱,恨不得儿子一下子长大,儿媳妇一下娶进门。
院外大杨树上的喜鹊巢经过日晒雨淋,已经变得破败不堪,两只喜鹊早已不知去向。老庄眯缝着眼瞅着喜鹊巢,心里感慨,我这窝巢建好了,你赶不上我喽。
春天再来的时候,又有两只喜鹊在另一棵树上筑巢,一趟趟叼来树枝,摆弄好方位放置好,又去叼下一根树枝。这两只喜鹊和之前的两只不太一样,巢筑得又高又大。
老庄笑着和老婆说,你瞅瞅这两只鹊,这是要建个别墅呀!
老庄老婆低头扫着院子,喜鹊又飞来筑巢了,咱家要有喜事了。
老庄嘿嘿笑着,彩礼钱咱可是攒足了。
老庄老婆养得几只白白壮壮的大鹅扑啦啦地向门口奔去,儿子相亲回来了。
老庄儿子眼睛里带着喜悦,又杂着哀伤。老庄两口子齐齐问儿子,相看的姑娘行不行。老庄儿子嗫嚅地开口,姑娘行,要的条件有点高。老庄一伸脖子嚷嚷着,咱有村上最好的房子,口袋里有足够的彩礼钱,那姑娘还能要出个花样儿来?老庄老婆忙着追问,到底要什么?老庄儿子说,姑娘说要在城里买楼房。
老庄心里头一哆嗦,这些年他一直在城里干建筑,一栋楼房可是几十万呐。
再等等吧,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姑娘,总会遇到一个不要楼房的姑娘。
几年过去了,不要楼房的姑娘没遇到,彩礼钱却越来越高,更让老庄肝疼的是楼房的价格打着滚往上翻。原本以为自家的钱越攒越多,但是一提到房子,老庄手里的钱就像掉进院子里面的喜鹊羽毛,轻飘飘地没了分量。
大杨树上的喜鹊早就飞走了,只留下两个破败的巢。老庄一咬牙,在县城买楼房。晚上,老庄让老婆拿出存折,将上面的数字加在一起,两个人重重叹了口气。首付不够,卖掉新房还是不够,只能借钱。
办好贷款,县城的楼房终于买到手了。老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外债和沉重的贷款压得老庄喘不上气来,儿子已经辍学和老庄一起干建筑活。
站在脚手架上的老庄常常想起站在自家房梁上撒糖的情景,五彩的糖果滑出一道道彩虹,倏地一下就消失了。老庄往前迈出一步,左脚在落下的瞬间已经察觉出不对劲,完全没有着力点,老庄想收回左脚,已经来不及了,他灰色的工装上的橙色条纹有一道光闪过老庄灰黑色的脸庞。借着这道光影,下落中的老庄看到工地远处的高树上一对喜鹊正在筑巢,他甚至看到了喜鹊乌黑的羽毛上溢出来的五彩的暗流。
这喜鹊也挪到城里筑巢来了。
老庄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安静,机器的滴滴声有节奏地响着。老庄转动眼睛,看到了坐在床沿上的老婆,脸色灰黑,满头白发。老庄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出院,房贷。老庄老婆的眼泪涌出了眼眶,以后不用还房贷了,楼房卖了,钱给你治病了。
老庄手指着窗外说不出话来,老庄老婆顺着老庄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只喜鹊正站在鹊巢里喂雏鸟。过了许久老庄终于说出一句话,我活得还不如只喜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