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孤山下的楼外楼菜馆，跨越了三个世纪的“老字号”，蕴藏着杭州最风雅的文化。

楼外楼是一座翘角飞檐的古典式楼阁，背倚孤山，面朝西湖，门厅总是一派熙来攘往的景象，且从不接受席位预订，我唯有趁着斜阳尚在，提前赶至，直奔二楼占个靠窗的桌位。然后坐下来，一边欣赏窗外的湖光山色，一边不紧不慢地翻着菜单。点完了菜，起身踱到露台上，找到最佳的赏景方位，极目远眺，可以将半个西湖尽收眼底。

最近一次携友人登楼，是在丁酉立秋后不久。那天午后下过一场雷阵雨，驱散了燥热的气温，顿觉神清气爽。于是，我们在楼外楼上遥望连绵群山青黛素雅，如国画的淡墨意蕴；雷峰塔、小瀛洲、湖心亭等景点在淡淡的夕阳下轮廓清晰，似细笔勾勒；苏堤像一条卧波的长龙，堤上六座间隔不远的拱桥呈波状起伏，仿佛弓起的龙身，富有灵动感，堤岸两旁花木葱郁，姹紫嫣红，整体如画笔涂抹的写意色彩。近看平坦如镜的湖面上，偶有游船划过，泛起层层涟漪，揉碎了一方秋水。更近处，荷叶田田，顺着湖岸边蔓延，荷花亭亭玉立，被沿岸的青青垂柳映衬着，如一群在微风中翩翩起舞的红粉佳人，显得格外绮丽。最令人心旷神怡的是，楼外楼西侧有着极具江南园林风格的西泠印社和俞楼，俯瞰可见修竹娇花，假山叠石，清泉池沼，亭台楼榭，情不自禁地会浮想起近代文人在此雅集，群贤毕至共论金石之道的情景。

返回楼内餐厅，墙上的风景又是另一番旖旎。最里面的中厅，醒目地挂着现代“海上画派”名家唐云的巨幅国画《松鹤图》镜框，画心长近4米，宽近1.5米，以工笔加小写意的笔法，描绘一棵雄伟挺拔的苍松下，分别生长着一丛丛幽兰、灵芝和翠竹，一只丹顶白鹤孤傲地立于巨石上，回头唳鸣的情景，表达了北宋高士林和靖隐逸孤山放鹤种梅的意境，又饱含着祝福楼外楼万古长青的吉祥寓意。唐云的单幅作品多数不超过四尺整张，这幅画无疑是其一生难得的大手笔。移步至大厅，墙上的视觉冲击力更强，一幅更巨大的镜框内装裱着名为《百花齐放》的国画，世间花草不分季节地集聚在其中，缠绕在松石之间，铺陈在山涧之中，色彩浓烈奔放，充满令人震撼的妍丽。这是现代画家张天奇创作于20世纪60年代的精品。

天色暗了下来，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正宗的杭帮菜开始靓丽登场。杭帮菜以清淡为主，特别讲究食材的品质和新鲜度，佐料则发挥锦上添花的作用，尽可能不掩盖菜品的原味。我特别钟情于传统名菜西湖醋鱼，这道菜要选鲜活的鳜鱼为原料，它肉质鲜嫩且腥味少，加上厨师纯熟的剖切刀功，放入沸水中煮到七八分熟，沥去多余的汤汁，配上姜末、葱白、酱油、黄酒继续蒸烧，装盘后浇淋一层糖醋，酸爽甜鲜合一，色香味俱全，让人吃得无限惬意。龙井虾仁也是一道少不了的菜，精选出的淡水虾仁个个晶莹如玉，放在锅里热炒到半熟，再将浸泡开了的上等龙井茶撒在一起继续炒，掌握火候，最后加点蛋清、黄酒，上桌后色泽素淡，入口鲜爽脆嫩，唇齿间香郁缥缈，诠释了杭帮菜的精致雅趣，让人舍不得大口大口地吃，拿筷子的手顿时放慢了节奏，举止变得优雅起来。叫花童鸡也是楼外楼非常热门的名菜，传说是南宋时期“丐帮”帮主洪七公首创的，用荷花叶、透明纸严实地包着精盐、黄酒腌过的三黄鸡，加上各种配料，又用酒坛泥碾成粉裹住，放入烤箱烘烤数小时，熟后敲掉泥封再上菜，剥开荷叶的瞬间，一股馥郁香气袭来，鸡肉酥嫩得仿佛入口即化，能让人大快朵颐，红酒便多饮了三杯。而放在精致的紫砂罐里炖出来的东坡肉，是将五花肉切成块，用葱姜垫底，加上酒、糖、酱油，罐置于存水的大锅中，在文火上慢焖，端上来每人一份，色泽红亮，入口香糯，肥而不腻，味醇汁浓，酥烂而形不碎，自然妙不可言。另外还有蜜汁火方、宋嫂鱼羹、油炸响铃、菌菇炒菜心等也都是开胃佳肴，凸显大厨的手艺和匠心。

曾有人问我，其他饭店也能做正宗杭帮菜，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楼外楼。我总是笑笑，坚定地认为在充满儒雅之气的楼外楼，饱览窗外湖光山色，欣赏室内名家书画，品尝席间美酒佳肴，三者合一就是品味绝无仅有的江南文化。遥想当年，楼外楼中曾经演绎了无数经典的故事，留下许多名人的佳话：吴昌硕慧眼鉴赏店匾书法，孙中山宴席上激情演说，徐志摩微醉思念陆小曼，郁达夫深情吟咏西子湖，鲁迅欣然推崇杭帮菜，丰子恺欢度银婚日，梅兰芳盖叫天欢聚品醋鱼，金庸翰墨题词赞名楼……政要名流、大师泰斗、文人雅士在这里把盏话茶，举杯言欢，吟诗作对，泼墨挥毫，成了一块块无形的金字招牌。

然而，对我而言这些都并非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和谁一起赏西湖，品书画，饮美酒，享佳肴。我想，只有与同道知己置身此间，才是找到了人生至乐，极度风雅。我们高谈阔论着琴棋书画儒释道、风花雪月诗酒茶，思想在碰撞中不断闪烁着智慧的火花，不时因灵感交汇时产生的惊喜，发出会心的一笑。就这样回味彼此的妙语，交流各自的心得，推敲对方的观点，有些思索，有些领悟，有些感触，又情不自禁地举起了各自的酒杯，眼眸中闪动着一些晶莹的东西。

楼外楼外，清风徐徐，送来丝丝凉爽，耳畔不时传来鱼跃出水面又自由落体的声音，飘来莺莺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