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07日
第21版:21

表姨

□陈松林

大丫、二丫、三丫与表姨走得近,倒不是因为她是妈妈的亲表妹,而是妈妈逝去后,她总是泪眼巴巴地心疼着小姐儿仨,姐儿仨一直没忘。

1981年早春的一天,姐儿仨还没到中午放学时间,就被邻居张二婶红着眼圈儿领了回来。路上,粗手大脚的张二婶颤着声音叮嘱:你们妈妈得急病……走了……可别忒哭了啊……宝贝儿们……说着,她却泣不成声了。

拐过村路的最后一道弯弯儿,姐儿仨一闻到从家里飘出烧纸的味道,就把书包一扔,嗷地一声跑了过去……还在灵前低泣的表姨,眼泪又一次涌流而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可怜的孩儿唉……”,一把将她们揽进怀里……院里院外,顿时笼罩在一片哭声和悲痛里。

那年,大丫十岁、二丫九岁、三丫八岁。表姨也刚嫁到这个村不久,二十六岁。之后,表姨就经常出入她们家,不是帮着做饭,就是把给她们做好的衣服抱过来。她们经常看到表姨扭头离开时的发红的眼圈儿。表姨给姐儿仨做的鞋子很讲究,本来极为平常的鞋面上,点缀上一朵小花或一枚绿叶,使正值青春年少的她们穿在脚上,顿生光彩。她把姐儿仨打扮得像田野里的三朵花。

直到爹给姐儿仨又娶了个“新妈”,表姨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常言道,有后妈就有后爹。有时姐儿仨放学回来,爹无端地黑着脸发脾气,她们大气不敢出。一次,天都蚂蚱眼儿(蚂蚱眼儿,沧州方言,即傍晚的时候)了,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的表姨夫妻,看到村边树下,姐儿仨正低头蹲挤在一起,还没等问在这儿干嘛,她们就扑向她抽噎起来,断断续续地说着不想上学了。她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让丈夫先回家做饭,她领着姐儿仨直奔她们的家,把锄头往门口旁咚的一戳,哐当一声,推开单扇木门,进屋朝着她们的爹,指鼻子剜眼地就是一顿数落。一旁的“新妈”直说好话。她们的爹垂下头,深叹一口气,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她这才抹着眼泪出门回家。

从此,表姨又常问起她们的学费,必要的时候给予了接济。爹和后妈虽然又给她们生了个小弟弟,家庭又有了新的拖累,但还是一直鼓励着她们好好学习。姐儿仨读到初中毕业,转到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打工,干家务。到了当嫁的年龄,相继流着泪嫁了人出了村子。

姐儿仨逢年过节,就相约着去看望表姨。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活带给她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们的儿女都到了谋业和嫁娶的年龄,走关系用钱,买车置楼更离不开真金白银,讨旧账借新债,也不得不成为家庭的新内容。而多年前因表姨家的三个儿子盖房娶妻,借给表姨家的钱,又是万万不能催要的啊。

那些年,农村嫁娶虽还不兴买车置楼,而表姨的三个儿子要想顺利地娶上媳妇也是个坎儿,起码每人要有一处新砖房,才会有人上门提亲。姐儿仨商定,只要表姨求上门儿,多难也得帮,还不了,到多咱也不催要。困难面前,表姨还真就向她们张了嘴。她们先后共借给表姨家二十多万元。三个表弟都成了家。

而后来这些年,表姨不论在什么时候,对欠她们钱的事儿都是黑不提白不提,更没有任何歉意地表示。她们虽都已意会,但谁也没有说什么,心里都恪守着当初的诺言。

表姨七十六岁时初秋的一天,虽已瘦弱无力,却打扮得干净利落,坐着三儿子的面包车,亲自到大丫、二丫、三丫家还清了欠款,连本带息共还了三十六万元。每到哪个丫头家,就是说下大天来,说下大天来(沧州方言,即说什么也不行),她也要连本带息一起还清。

因为秋忙,姐儿仨还没来得及沟通,就接到了表姨过世的噩耗。也了解到,十几年前,表姨和全家操持完三儿子的婚事后,就得了一种罕见的病,每年要花掉高额的医药费,还叮嘱不要让姐儿仨知道。就在一个月前,表姨又诊断出肺癌晚期。她自知时日不多了,跟儿子们合计后,凑齐了还清姐儿仨的欠款,执意要亲自送还。

2023-03-07 □陈松林 2 2 沧州晚报 content_84394.html 1 表姨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