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鱼成群结队潜游到近岸,有时会毫无征兆地蹿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拐点清晰的A形轨迹。梭鱼从纵身一跃到轰然跌落,有数秒时间像悬念一样“游”在空中,直到发出一声巨响:“哐!”谜底才揭开。
有时,游人在岸边浏览,能看见若干条约半米长的梭鱼在贴近岸坝、深度不足一尺的水层下像潜艇一样横游,无声,也不见尾摇。如同身后有巨大推力,推着鱼群直线行进。一条两条三条……队形齐整的梭鱼群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当游人希望看到有后续的梭鱼群跟进时,却从梭鱼群消逝的方向游来一队梭鱼,一条两条三条……是刚才游过去的那群梭鱼又折返了。它们保持相等的距离和不变的队形,鱼过无痕,波澜不惊,像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警惕地在近岸梭巡。
梭鱼头颅扁平坚硬,身材粗壮肥硕,菱形硬鳞斜成行、横成行、竖成行,拼凑出美妙的花纹,像房顶的瓦片一样有序叠压,深蓝的脊背与海水近色,游人偶尔能从侧面窥见一溜雪白的腹部。
梭鱼是跳高能手,但在贴近岸坝巡游时,静默是唯一选择。如果这个时候冲动地纵身一跃,落点很可能是岸坝甚至路面,更有可能撞得头破血流而成为游人的“福利”。
尽管无声且与海水色差甚微,但梭鱼在水下成群潜游形成的气场,还是会被岸坝上散步的人们觉察。大家驻足围观,指指点点,只用眼神交流,生怕弄出响动,惊吓得梭鱼们四散奔逃,就不能一饱眼福了。直到梭鱼群完成一次远行和回归,再次闯入视野并优雅地渐行渐远,人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梭鱼跳高的区域在距岸几十米外的安全地带。完全是猝不及防,“啾!”一道亮色像火箭一样冲出海面,射向空中,在拐点处略作停顿,然后像高台跳水一样朝下直射,“哐!”如同往水面扔了一颗炸弹,炸出一个深坑,激起冲天水柱,回音经久不息。
梭鱼腾空而起时,腹部充分展露,白亮成为主色调,深蓝的脊背反而被人们忽略。人们惊讶于梭鱼弹跳的高度和摔击时惊心动魄的巨响。仿佛遥相呼应,在辽阔海面的不同区域,接连爆发梭鱼跳高的奇观,有时几条梭鱼同时起跳,似在比谁跳得更高,谁的姿势更优美,令人目不暇接。
梭鱼在完成一个腾空、跌落动作之后,向前潜游几米,攒足了力气,再次蹿出水面,重复腾空而起又骤然跌落的把戏,直到跳得过足了瘾或者跳累了才肯罢休。
听说过鲤鱼跳龙门,但谁都没见过。梭鱼射出水面向虚空奋力腾跃的情境,使人们大过眼瘾,一阵阵喝彩叫好声夹杂在梭鱼砸向水面时发出的巨大声响里。
梭鱼还擅长搞突然袭击。苍茫暮色中,游人走在岸坝上,耳畔突然传来“啾……哐!……”的巨响,而又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不知情者会霎时感到毛骨悚然。
海的形态千变万化,风在海面驱赶出一层层波浪,或揪起一朵朵浪花,梭鱼起跳的兴致就会受到影响,嘈杂的舞台遮掩了声音的清脆和舞姿的优美,巨浪滔天时梭鱼干脆罢演,饱受干扰且无人喝彩的演出注定尴尬。有人围观,梭鱼的起跳格外卖力。
梭鱼跳高的奇观多见于春天,冰海解冻,潮水活泛。这个时候,梭鱼最痛苦的事情是眼睛不好使,鱼目之上蒙了一层眼翳之类的薄膜,视力模糊,看什么都是好几个,且似是而非,就用自虐式的跳高来解除眼疾。它们从水下钻出,向上跃起,跃到足够高了,再大头朝下,向海面冲撞,最先受到撞击的是嘴巴和眼睛,颅骨之所以扁平而坚硬,是承受撞击的需要。无数次的盲目冲撞,蒙住眼睛的薄膜就变得更薄直至脱落。反复撞击,眼圈总是发红,好在眼睛终于明亮了起来。
这么说,梭鱼跳高不是为了示美和炫技,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任何事情做得久了,都有可能成为习惯。梭鱼跳高就是,它们春天跳,夏天跳,秋天也跳。当所有鱼都在不同水层隐形或潜伏时,满海跳高的梭鱼就成为一道独特风景。充满节奏感和音乐感的画面,看着是那么赏心悦目。那“啾……”和“哐!……”的音响搭配,也是不可多得的天籁之音。
梭鱼因为身材大小、跳起高度、入水角度不同,砸出的声音也有质感和分贝的区别:
“哐!……”
“嚓!……”
有的巨响如雷,有的余音袅袅,有的声音短促到瞬间即无。
梭鱼跳高并非每次都很成功。有时因准备不充分或不够认真而跳得不高,在海面刚一亮相,还没等人们看仔细就“啪!……”一声坠落,像是闹着玩儿,海面被激起的波纹也很快消逝。有时因为在空中调整身形时姿势把握不当,横着坠落,在海面砸出巨大的狭长浪涡,像严重失误的高台跳水动作。这种摔法,受力最大的不是骨质坚硬的头颅,而是肉质紧实的腹部,不仅不能起到冲撞眼翳的作用,还会把自己摔得很疼。更有甚者,起跳后没有调整姿势,入水时尾巴先落,鳞片逆水受撞,痛感会瞬间传导至全身。
摔疼了的梭鱼隐入水中,很久也不见露面。
而此时,别处的梭鱼正跳得起劲,满海的银鳞闪烁令人眼花缭乱,“啾……啾……哐!……哐!……”的重叠交响不绝于耳,沸腾的海面开出了千万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