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正月初六回城,初五晚上,爸妈就忙开了。从堂前转到厨房,又从厨房转到院子,两个人来来回回,嘀嘀咕咕着,窸窸窣窣着。一会儿拎出来几个塑料袋,一会儿又搬出两个纸箱,后来竟然还弄了个尿素袋子。都是封好的扎好的,但他们还是不放心,又打开,一个个拿出来再看一遍。堂前摆满一片,跟快递站一样。他们一边摆,嘴里一边念念有词,蹙着眉头,似乎在对账,怕落下了什么。
“够啦!够啦!后备厢装不下了!”
“就这点东西,咋就装不下啦?你别管,明天我来装,保准行!”
不容分说,他们只顾跟那张看不见的、只存于他们心里的账单对着,怕落下一样。对他们来说,落下一样就会特别懊恼,就会自责,就会觉得不圆满。就像一个严谨的老中医,他开的方子上,每一样药材你都必须配好,要不然他便会觉得有莫大缺憾。如果说父母的爱是一杯水,他们希望亲眼看着你一饮而尽,不留一滴。我理解那份苦心,便随他们。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们先把尿素袋子放好,接着把纸箱放好,再在空隙里填充那些小袋子装的、可以承受挤压的物品,比如说香肠、腌好的咸菜等。
这时候的后备厢,已经成了个迷你小集市了。米、面、肉、蛋,样样齐全。豆腐乳、辣椒酱,那些瓶瓶罐罐里全都是。还有刚从地里拔出来的新鲜蔬菜,白菜、芹菜、萝卜、大蒜,根部的碎泥尚未全部抖尽,菜叶上还有莹亮的露珠。
“这儿还空着,把那几个袋子赶快拿过来!”
“这箱子上还能塞两个!”
一个观察指挥,一个服从行动。后备厢塞得满满当当,几乎密不透风了。车厢内也绝不会允许闲着,七塞八挤的,最后仅容下脚。
刚坐进车里,老爸抱着个木箱直敲车窗,忙打开。老爸说里面是他们自己包的饺子和春卷,馅料好,没时间做饭时,下几个,管饱又营养,比超市的好。他的语气既开心又骄傲。我掀开盖子,冷气直冒,箱子四周围了一圈塑料袋,里面装的全是冰块。
正准备关门,妈妈又搡进一个大袋子,里面两只被缚住脚爪的老母鸡在惊惶地叫着,挣扎着。他们再三叮嘱,回家就杀,这样炖汤味道才鲜。最后,又往怀里塞上一袋,说是给我儿子吃的。就这样,我被食品挤压着,被幸福包裹着,眼里是他们的开怀笑容,嗓子眼里则是我酸酸的情感。
“开慢点呀!到家了打电话啊”。一声声的叮嘱中,车子徐徐地开动了。他们站在院门前,手举着,时不时缓缓地挥一下。两个老人凝望着车离开的方向,许久不动。像两棵老树,执着地站在天空下,直到我看不见他们,而他们,一定还在延颈而望。那虔诚的姿势像一幅画,牢牢地镌刻在我心灵的底版上。
那一刻,忽然明白,后备厢再大,也装不下父母的爱。他们总想多给一点,再多一点,世上的好东西太多,他们就觉得总有亏欠,总有遗憾。如果可以给我们一个世界,他们肯定还想在这个世界之外,再多给一些。可他们,其实已经给了我们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