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冬的天气。上午冷雾刚刚散尽，下午也不见日头，湿冷；离供暖还有十八天，比起不集中供暖的江南来还好些，还有得盼。
电脑昨天没关机。坐下来先调出纸牌游戏的界面：碧绿的屏幕上，一排七摞花色相杂的牌，还有一摞扣着可以翻牌。很简单，向上面四个空框调牌，红桃、黑桃、红花、黑花四种花色，从老A开始依序往上码，都排到老K，就算赢。也有难度，翻牌时不但依序，还得红黑色交叉；一时不能衔接，就得不断翻牌、调牌。大半时候会被堵死，怎么翻、调都没有下一张牌，电脑就提示：你已输掉这一局，是否重新开始？
人脑发明了电脑，众多非专业的人脑却战不过电脑。很多电脑游戏分难度等级，这些年我一直在“简单”的层面乐此不疲。天气阴冷是一个原因，很多时候，从外面奔突回来，愿意坐下来玩上一局，平一下心气。这几天，谋求的事业很多环节在某处堵着，也只能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也只能打开这翠绿的界面，玩他个十来局。前几天忙碌时没这闲工夫，其实紧一阵儿就应该这样闲淡一回，张弛有道。
在我们的传统教育中，人生总要树立一个大目标，即所谓的事业，然后日积月累地修行、千转百回地靠近，那个目标像高踞树顶的果实，多少的努力只为了那最后的甘甜。我想说的是：靠近的过程漫长而艰辛，而更多的时候，是看不到目标的迷惘，连山重水复的自我宽慰都没有，只有将大把的时光放在与智能游戏的纠缠上。世间还是小人物居多，尽管大家各种地装，大半辈子一直靠运气、攒积分养家糊口之人，其实是仓皇、焦灼难解，自己寻得一种自慰形式而已。
眼前还有烟缸、半盒烟、打火机，烟也因闲淡超出平时限定。曾写过一篇《厚酒、薄牌，烟袅袅》，烟酒在这里不重复；“薄牌”是指与人凑在一起打扑克，搓麻将也叫打牌，现在说的是电脑纸牌。电脑游戏也有高档的，与人联手、挣积分、花钱买装备等等，我一概不会。我就是玩最简单最初级的那种，直着眼睛玩、越玩眼越直，才不费那个脑子呢！我玩游戏，主要是以静态的劳累替代奔波的劳累，为它付出的脑力不能比仰面谋生还要多；且秉持“玩儿就是玩儿”的观念，耗电、费眼、脖子发硬都认了。前些年打台球，一晚作十来元的预算，输完就回；玩嘛，就是消费去的，又不花大钱，从不处心积虑靠它挣外快补贴家用。偶沾一手，还想赢人家老油子，没天理了。
二
游戏是有输赢的；玩家骨子里在乎的，也是输赢。在电脑上玩“抢滩登陆”游戏，最早期的版本，射击类单枪，以后的版本以及另外开发的多枪合作游戏，我的智力不能胜任。那款游戏诱发了我玩乐的痴迷：对面大海开过来各种船艇，敌方步兵、坦克冲上海滩，空中还有轰炸机、直升机、运输给养机，那叫一个炮火连天；我躲在堡垒里，直射炮、机枪、手枪轮替着，“嗒嗒嗒……咣咣咣……”
这个游戏大概是“十关一难易”的设置，前几关没什么，到了八、九、十关，敌人海陆空综合攻击力度就非常强，得保证射击的速度与精准度，且要抓空儿击中给养机空投下来的弹药与血块。一番揪心厮杀后，会有几关得以舒缓，然后又是新一轮的八、九、十。诸位不知道八、九、十的难度有多大，有时一晚上都打不过一番八、九、十。那时还使不惯耳机，我把自己关在一个房间里，“嗒嗒嗒……咣咣咣……”夜深了，脖子僵硬、眼睛发酸，才站起身来，把当下的关保存，去睡觉。第二天晚上，打开电脑，接着昨天的关继续鏖战。
这个名叫“抢滩登陆”的游戏最终改变了我的人生观念——可见人若有悟性，随时都能受到点拨。我的目标是打过一百关，从第一番八、九、十打过第九番八、九、十，那得多有成就感！终于，一天晚上，打过了九十七、八、九，冲过百关，那叫一个心满意足啊，保存好爬到床上去。第二天，一开电脑，却发现游戏的状态竟然是第一关！
怎么会这样？生活在和平年代，惊诧沮丧到万念俱灰的时候并不多，当时算一次。最后自己安慰自己：可能是昨晚没保存好吧？怎么办呢？重新开打吧。我想体验“杀过百关”的感觉，也想看看百关之后还是不是“十关一难易”。于是乎，又是数个夜晚。需要说明的是：我的水平见长，操控键盘到了熟能生巧的地步，缩短了时间。又一次，冲到一百零几关，保存、关机、睡觉。
第二晚，还是第一关！
连遭重创后我有所悟得：可能是这个游戏百关后不支持保存吧，还是我玩的不是正版游戏？这些没有心思去考证。却因此想到：既然享受的是打过九十七、八、九的刺激，何不把游戏保存到九十七关，每次只打这最难的三关，不去在乎百关后的闪退？之前的铺垫不要，之后的荣耀不保存，只要冲刺的快感，不是人生的另一种妙处吗？
这也是一个如何绕过心中执念的例子，适用于之后我人生中的很多顺逆。
三
之所以想起“抢滩登陆”对我的棒喝来，因为纸牌游戏使我也有所幡悟。每次翻牌、调牌，被彻底堵死后，一点系统提示，就又开始了新的一局。一局跟一局都不一样，牌的顺序不同，不同顺逆带来不同的快感与沮丧。如此，被堵死了，没有太多的臭脸，鼠标一点又是一轮开始。既然能很容易重新面对未知的顺逆与悲喜，谁还耽于当下的顺逆与悲喜呢？这大概就是游戏让人沉迷之所在。现实生活里，我们把一件事情搞砸了、把一个人得罪了、把一段岁月虚度了，纵然痛悔万分、呼天抢地，又岂能重新来过！
行文至此，我给了读者一个如何无聊透顶、玩物丧志的印象呀，还一本正经地落笔成文意欲流毒深广。从小家教严，父母严禁赌博，所幸我于各类游戏的弱智，不会链接银行账号输房子输地。还有一点最让人放心：无论什么玩艺儿，打球、玩牌，我都不能超过俩小时；一开始挂不上链子，手顺也就几把，时间稍长就头晕目涨，再继续链子就要断了。这可能是先天智力不足、后天神经衰弱积极的一面，不比那些专业玩家，可以白天晚上连轴转，输得眼红脖子粗继而生出邪念来。
我的人生大半也游戏。如此浅尝辄止，还能叶公好龙般说三道四，这就是赚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