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
提起马齿苋,现在的很多年轻人都未必知道。作为一种野菜,和其他许多种野菜一样,曾经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养活了许多人。
在那个时期,我们家生活在冀中平原的一个小城镇。一个大人的口粮每月只有20多斤,小孩子才10来斤。为了充饥,在我印象里,国家供应的会有红薯干、萝卜丝,有些能买到酒糟、醋糠。父母已经年迈,在外谋生的哥哥姐姐除了按月寄些钱和粮票(因为还有几个外甥和侄女由我父母亲带着),也没有更多的办法。
到了麦季和秋后,是母亲最忙碌的时候。父亲积劳成疾,已经干不了重的体力活。母亲就时常到镇边村子外或者30多里外的外婆家里,捡拾人家收割后的麦穗、谷穗。尤其是农民收后的红薯地,残留在土里的红薯更是求之不得的。多少年来,每每想起那个时候的母亲,她拐着小脚走过坑坑洼洼的田垄,甚至跪伏在地上用手扒拉泥土,头上的白发在风中飘动,我的心就会隐隐作痛。
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在父母多次带着我去地里挖野菜之后,我非常倔强地争取到了做一个男子汉的机会。那时,我只有10多岁,每天下午都要去地里挖野菜。荠菜、蒲公英、榆钱、榆叶、槐花……特别是马齿苋,都是饭桌上的美味佳肴。就是平常人们从来不吃的碱蓬棵、蝎子花等有些毒的东西,哪怕吃了会有些浮肿,人们也会照吃不误。
记得那个夏日的中午,我从学校回到家,急匆匆抱了一盆拌好的马齿苋坐在门口吃,准备吃过饭就去地里。快吃完的时候,母亲端出一碗米汤:“吃完了把米汤喝了,大热的天可别光喝凉水。”
正说着呢,一个中年男子走进门来。那时候我们家租的房子正在街边,而且是那种一块块的木板门,白天摘下木板就整个敞开着。
“大娘,求您点事儿行吗?”中年男子迟疑着向母亲打招呼。
“别说求,就怕俺们帮不上你。”母亲是对别人有求必应的性格。
“是这样。我是从北京来这里出差的,晚了一会儿,招待所没饭了,满大街都没个卖饭的。我过来过去好几趟了,看这个小兄弟吃得好香。不知道大娘能不能卖给我一碗?”
“我们只有孩子吃的野菜啊。”
“这也行啊。只要能当饱就行,我实在是饿坏了。”
“只要你不嫌弃就行。”说着,母亲转过头对我说:“吃完碗里的就算了吧,把这盆里的都给这位同志。”
中年男子再三感谢着,端过盆去,没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连同母亲端给我还没有来得及喝的米汤也喝了。然后,他拿出钱包来说:“大娘,你看我该给你多少钱啊?”
“算了吧。野菜都是孩子自个从地里打来的,米汤里边也没几粒粮食。”
“那哪儿行啊?我这也是从孩子口里夺食呢,更得给了。”
“说不要就不要,孩子打的野菜还有,我再给他做也来得及。你出门在外的也不容易,谁在外面没个有难处的时候啊!”中年男子和母亲说了半天,母亲最终也没要那人的钱。
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没上过学,没读过书的老太太,一个一辈子助人为乐的老太太,一个善良和气从来不求回报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