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无眠,抽出一本喜欢的书,书签滑落,素白的卡纸,纸捻的细绳,系着原色的木珠。上印一幅照片,古旧的木台上,一只大肚细身的粗陶器,静置于斑驳阳光中。题为time,时光。
一眼望去,心仿佛一下安静了。
英文里,时间和时光是一个词。而在我的认知里,时间是无涯的、冰冷的,是飞逝的、冷酷的。而时光是一段段的时间存在,温情,且美好,好似那缕阳光打在沧桑的器物上。或许还有点伤感。当年斗富的那个石崇曾感叹“时光逝兮年欲尽”,算是这个词的原创者。
如同今日,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 忽而到年中,一岁又过半。盛夏来临,暑热渐至难耐,食不下咽,夜难安寝,浮躁之气渐生,以致口腔溃疡到说话都痛苦不堪。
此时越发需要凝心静气,化解燥气。
暑即热,字由日、土、日组合会意而成,天上火一样的大太阳照耀,地上吸收太阳热量,地表温度飙升,也如烈日灼烤。这样的气温下,人要怎么才能自适?这倒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了。
小暑“三候”曰:一候温风至;二候蟋蟀居宇;三候鹰始鸷。温风和柔,不带燥气,蟋蟀“七月在野,八月在宇”,说的正是小暑时令,蟋蟀离开田野躲到庭院墙角下避暑,好似游子回家,嫁出的女子回家省亲,古代叫归宁。归宁这个词真是妙,人归来,心便安宁了。蟋蟀回到屋宇,老鹰回到长空,回到搏击翱翔的本性,都是归宁。
热归于暑天,蝉归于蝉鸣,新绿归于苍绿,花儿归于果实,草木归于生长……
万物各归其性,都是归宁。
人生各得其所,也是归宁。
在阳台上种了许多花,只当是个微型花园,满足一颗爱花的痴心。人家种了一两年就开花的球兰,在我手里有十来年了,看看绿叶养眼,唯独不见花香,就想缘分不到吧,然终是执念难安,“重金”入手直接带花梗花苞的心叶球兰,不几日,得见团团花开,却没有传说中的香,而是怪怪的味道。熬过冬春的虎头茉莉,一直不死不活的,多浇了点肥水,竟也蹿出新绿的枝条,夜深忽有幽香至,原是云朵般的一簇盛开。还有一友给买的栀子花,满是花苞来家的,竟然没见到一朵花开,一气之下剪了全部枝条,扔到一边,可回回浇水,没有忘了它,如今叶片舒展,绿意盎然如少年,被人笑说修成正果。
想想说得也对,幸而没有放弃,方得今夏花开。这些年,因为懈怠,因为不用心,多少种花在手上成了干花枯枝空花盆,花开最美的时光总是短暂,期待巴望的时光总是漫长。
草木于人,也需当成朋友亲人看待,一份用心,回报一份灿烂。它们是懂得感恩的。是故,有人说,留一份闲情,与花草为伴,花草虽无言,但能生香,可以卸下疲惫,容纳悲喜,安放心灵。
人在草木间,也是一种归宁。生活简静,降低欲望,远离嘈杂,心下安宁,自会“时有微凉不是风”。
月下花开,风中荷香,时节因循,万物归宁。以一颗诗心,享受生命的丰盈旺盛,以一份定力,保有生命原初的纯粹自洽。
有了这份安宁,就不会内心慌张、怯懦、忧虑;平心静气,觉世间草木皆我所爱,便不会困于一山一水一人一己的愁烦;感受夏夜微凉,夏花明艳,便再也不会着恼于这难捱漫长的暑天了。
草木人间,天菁地润,日月星辰,皆是自然大赏。春夏秋冬,各顺其宜,温暑凉寒,各得其时。心安顿了,一切意味也便不同了——小暑是“伏”,是“福”。
时光知味,岁月不语。此时,栀子花的甜香正弥漫了夜梦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