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
麦子的神话
■崔治营
六月是属于麦子的,一走进六月,我情不自禁就会想到大平原上那满地满洼可爱的麦子。
麦子曾经是我无比向往的一种庄稼。那时我还小,一年365天,只在过年那几天能吃到几顿白面馒头,其他的时日,一日三餐就是棒子面饼子、棒子面黏粥,外带咸菜条大酱碗。只有生病了,娘才舍得给擀顿白面条,碗中漂着油花和焦黄的葱花,那香味儿吱吱地往肚子里钻。有时真是太馋热面条了,我索性装病,做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娘一开始不辨真假,我一打蔫儿,就给我来顿热面条儿,碗里还卧个鸡蛋。
打蔫的次数一多,娘就发现了问题,她摸摸我的额头后说:“装吧。”被撕破了伪装,我很难为情,但一段时间以后,又经不住热面条的诱惑,再次抱着侥幸心理“装吧”。娘虽能看破我的西洋镜,但只要有可能,她还是会竭力满足我的口腹之欲。只可惜那年月家里的口粮太少了,不算计着吃,一年中就得有段时日挨饿。
现在想来,那时的家庭主妇也真够难的,面缸里就那点儿存货,却要打理好全家几张嘴一年的嚼吃,真是辛苦她们了。不是切身经历,有谁能真正体会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苦涩和无奈呢?
正是出于对白面馒头和热面条的热切向往,麦子成了我心中无比神圣的东西。因此,也一次又一次地被爸爸讲的那个古老的神话所蒙骗。
爸爸说麦子原来是特别高产的,一棵麦子能结10多个穗,家家户户缸里的面都满满当当的,根本吃不了。吃不了就造,不拿白面当好东西,有时甚至拿白面饼给孩子垫屁股。天神听说后还不信,下凡扮成个叫花子去讨饭,真就有人家从孩子屁股下面拽出雪白的发面饼给他吃。天神气坏了,回去后一施法,地上的麦子一棵就只能结一个穗了。
每听完爸爸的一次讲述,我就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随意作践白面触怒了天神,麦子哪能一棵只结一个穗子呢?麦子不一棵只结一个穗子,我又怎能连白面馒头也吃不上呢?懵懵懂懂恨了几年,我终于知道爸爸讲的只是一个神话。
地上的麦子压根就是一棵只结一个穗子的,如果年景不好,那个穗子还又细又小,搓下的几颗麦粒儿干干瘪瘪、瘦骨嶙峋的样子让人心酸。麦子产量低,不够人吃马嚼,不勒紧腰带管住嘴巴,怎能活下去呢?不臆想个神话,又怎么宽慰那一颗颗饥饿疲惫的心灵呢?
幸运的是长大后的我赶上了好时代,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家家户户有了自己的责任田。麦子终于够吃的那一年,我家的每块麦田地头都打了井,一个春天里给麦子浇了四次水,撒了两回化肥。清明时节,一地绿油油的麦苗长到了筷子般高,谷雨时节就没了膝盖,立夏时节又齐刷刷抽出了穗子。
那个春天的每一天,地里的麦子是欢快的,我也是欢快的,每每站在麦子地边,我就感动,我就由眼前的麦子想到暄软香甜的白面馒头,想到碗里漂着油花葱末的热面条儿,想到大包子还有羊肉饺。那个春天的麦子,在我眼里不是风景,而是希望和感激。
芒种的时候,麦子熟了,人们在晨光熹微时开了镰,大家忘了疲劳,日以继夜地干,当扬锨在打麦场里抛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时,人们的脸上和心里都开了花。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人们靠科学让麦子的产量不断提高。这是勤劳的农民创造的实实在在的神话啊,这个神话比当年爸爸讲的那个神话可提气多了,当年的那个神话中含着的是无奈是奢望,而现今的这个神话中包含的是骄傲是自豪,现在的娃娃们再也不会有吃不到白面馒头的艰苦生活了。
麦收
■杨亚爽
六月的阳光
总是这样滚烫
微风吹来
大地翻滚着炽热的麦浪
这是一个激动的时刻
从镰刀闪闪
到机声隆隆
那金黄色的田野
一年一年都收获着人们的希望
虽然我不是农民
但我的心却连着土地
麦收时节
即便是在城市的中央
我也能闻到那迷人的麦香
麦子熟了
■黄廷付
镰刀已经磨好几天了,整个村子里的人望着地里日益变黄的麦子,都在蠢蠢欲动。
父亲每天都会去地里检查麦子成熟的情况,我也跟在后面跑着。父亲走到一块地前随手揪下两个麦穗,在手里轻轻揉一下,用嘴一吹手掌里揉碎的麦穗。麦壳随风飘起,父亲的手掌里只剩下麦粒。
他把麦粒放进嘴里嚼一下,小声说了一句:还差两个太阳。我知道两个太阳就是两天。父亲说:“如果麦子收得早了,在晒场里经过石磙碾压就成了麦瘪子。麦瘪子不光磨不出好面粉,还卖不上好价钱。”
其实父亲种麦子的时候就考虑到收麦时的忙碌,所以,父亲选了好几种麦种,它们的成熟周期虽然只相差几天,但是这也给繁忙的麦季错开了时间。父亲选用了当时的新品种,这种麦子成熟早几天,虽然麦子长得不高,产量也不是很高,但是就因为它成熟早,可以错开麦收的高峰期,不至于让我们手忙脚乱。
在父亲确定麦子还需要两个太阳之后,父亲做的首要工作就是压晒场。晒场里种的蚕豆已经被拔干净了,父亲用铁锹把场地上凹进去的地方填平,再赶着老牛,拉着石滚,拖着石砬,把晒场里的土坷垃碾碎,直到晒场全部平整了。父亲让我把牛赶回家,他担着水桶去沟里挑水了。
晒场大约有半亩地。父亲要挑上几十担水,才能把整个晒场浇上一遍。水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如果水太多,就会影响两天之后的麦子进晒场,而如果水少了,晒场则压不平整,甚至有干土浮在上面,晒麦子的时候,那些干土就会随着笤帚聚集在麦粒中间,这就给后期的扬场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父亲在晒场里洒完水之后,不等水干掉,立刻就撒上麦糠。母亲早已找来杠子和绳索,拴在石磙上面。父亲和母亲用胳膊拖着杠子,拉着身后的石磙子,慢慢碾压着晒场。我有些不明白,问父亲:“爹,你们怎么不用牛拉呢?那样不是轻松一点吗?”父亲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光儿,这晒场刚刚泼过水,不能让老牛上场,要不然整个晒场里都是牛蹄印,等到我们晒粮食的时候,用笤帚都扫不出牛蹄印里边的粮食。”听了父亲的话,我顿时恍然大悟。
这个时候,全村的人都在观望,大家盯着沉甸甸的麦穗在微风中摇晃,那金黄的麦浪,让整个村庄里的人都兴奋起来。下午,父亲从地里回来,对母亲说:“我看南地里有人在割麦子了。咱们明天也开始割吧,割倒之后在地里晾晒一天,对麦子也没有啥影响。”
“嗯,好。”母亲正检查装麦子的尼龙袋,尽管她早已把破了洞的尼龙袋补好,仍做着最后的检查工作。父亲则去检查所有的农具。我们看着父母忙碌的身影,也不由拿起镰刀,握在手心里,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乡愁
■李风玲
一夜南风起,小麦覆陇黄。热热的南风里,老家的麦子熟了。空气里的麦香夹杂着乡愁,让我不禁记起了儿时的麦收往事。
那时的我刚刚读小学,学校里一到芒种前后便开始收麦。我背着书包走进家门的时候,父亲正蹲在井台边磨镰。磨刀石弯弯的,那是岁月留给它的弧度。
父亲拉着碌碡去了场院,那里将是收麦的第二战场。我们在场院里铺上细土和麦糠,再洒上水,然后大人孩子一起拉着碌碡,一圈一圈的,将场院压实。收麦是一年之中的大事,整个村庄都忙得热火朝天。
天蒙蒙亮,全家人便都起床。简单的早饭过后,父亲和母亲一人操起了一把镰刀。
开镰了。父亲母亲站在地头,俯望面前的一望无际,麦浪金黄。
右手持镰,左手揽麦,躬身弯腰的父亲母亲动作迅速而麻利。镰刀过处,一片片的麦子应声而倒,露出的麦茬整整齐齐。
我跟着父亲,姐姐跟着母亲。我们和爷爷一起,为麦子打捆。随手操起一把刚刚割下的麦子,凭着感觉将其分成相对均匀的两股,然后握住麦穗,弯曲打结,将麦秸连接成长长的一根。再将其伸展放在露出麦茬的麦地里,抱上一捆刚割下的麦子。再将结好的麦绳打结拢起,便将麦子捆了个结结实实。以麦捆麦,这该是庄稼人智慧的发明。
太阳升起来了。父亲母亲已经汗流浃背,但“唰唰”的割麦声并没有停。年迈的爷爷戴着斗笠,脖子上搭一块毛巾。长长的麦地在脚下铺展,一眼望不到头。我和姐姐以喝水为由跑到地头歇息,手里抱着白色的搪瓷缸。越来越毒的日光烤得我们好生焦躁,但母亲的吆喝声很快就传了过来。我和姐姐慢吞吞地走过去,继续枯燥的劳作。
远处过来了一辆自行车,后座上的大白箱子非常显眼。骑车的青年停在地头上吆喝:“冰糕冰棍儿!”这次父亲非常慷慨,他很及时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毛零钱。那时候的冰棍五分钱一根,用一种涂了蜡的白纸包着,轻轻剥开,舔一口,清爽无比。
晌午了,我和姐姐跟在大人的后面,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奶奶已经摆好了饭桌,大锅里正热气腾腾。母亲掀开锅盖,我瞅见了蒸在箅子上的小搪瓷盆,里面是特别下饭的虾酱炖蛋。
还炖了自家菜园里的茄子、扁豆,一把小葱绿油油的,在饭桌一头。几根黄瓜和西红柿浸在水缸里,捞上来咬上一口,凉凉的感觉非常消暑。
吃罢了饭,小憩一会儿,便要接着下地。半坡的麦子在那里晾着,让人心里很不踏实。
但下午的节奏明显慢了,看着我们的劳累样子,爸爸说:“听说外国有种机器叫联合收割机,只要机器开过,站着的麦子就直接打成麦粒了!”
我们祈祷着什么时候村里也能用上这样的机器,那样我们就可以从繁重的劳动中彻底解脱。我们觉得这只是幻想,没想到它很快就遍及全国,让繁复的麦收成为如今怀旧的情绪。
麦子收完了。村里的脱粒机们开始彻夜长鸣。打麦是一场战斗,每个人都全神贯注,高度紧张。放麦捆,接麦粒,垛麦秸,按部就班,紧锣密鼓。刚打下的麦粒软软的,放进嘴里一嚼,黏黏的,非常筋道。
要晾晒几天。躲过了几场说来就来的雨,晒干的麦子终于都装起来了,父亲赶着牛车去镇上交公粮。场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麦垛孤独地站着。又嫩又尖的麦芽长了出来,我赶着家里的那群小鹅,让它们去享受美餐。
新打下的麦子做成了馒头和水饺,父亲带着弟弟一起,在院子里敬天敬地,还要去村东的墓地祭祖。
麦收结束,天下了一场很及时的雨。农人们趁着潮湿把玉米种进地里,新一季的种植,就这样再次开始。
童年远去。儿时的麦收过程成为了永远的记忆。一辆辆深红色的联合收割机,让一切变得从容而迅速。
每年的麦收过后,弟弟都会带着用新麦子做成的水饺,告慰已经长眠的爷爷奶奶和父亲:尝尝吧,老家的麦子又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