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冬子还清楚地记得姨夫戴着亮闪闪的手表接走小姨的神气样。看着姨夫腕上的表冬子忍不住出了神,梦想着有一天姨夫不喜欢了会给了他。后来姨夫的手表丢了。
小学毕业冬子幸运地考上了初中。那年天旱,麦子几乎绝收,种下的玉米总算露了头,却成天没精打彩,垂头丧气。母亲生了一场病,四处借了债。家里拿不出供冬子上学的70元学杂费。父亲说,你自己想办法吧,能借到钱就上,借不到就算了。
冬子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家门,天灰蒙蒙的。硬着头皮转了好几家,终于在堂叔家借到了钱。上学有希望了,冬子蹦蹦跳跳地跑回去,看到徒有四壁的家和生病的母亲,又犹豫起来。母亲说去上学吧,我会好起来的,家里也会好起来的。
开学好几天了,冬子才搬着凳子走了6里地,坐进了课堂的最后一排,跟王小宁成了同桌,他腕上赫然戴着一块金光闪闪的手表。
冬子忘乎所以地凑近去看,表针的跳动拨动着他的心弦,有一瞬间感觉似有呼应。但冬子清楚地听到王小宁说:“看什么看?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怎么办?”
抬起头,一张不可一世的脸正腆在他面前,冬子淡定地摘下书包,坐正了身子,心中却像熬了一锅棒子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每一个爆裂的泡都在嚷嚷,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有更好的。
冬子把一肚子的气都撒到了书本上。尽管入学时底子并不雄厚,但在他不泄劲地追逐中,成绩一点点地向前挪动了。王小宁的成绩本来就不如冬子,后来差距越拉越大,他再也不敢摆出那样的臭嘴脸,有时为了抄冬子一道题还会嘻皮笑脸地跟他套近乎。
有一回,王小宁突然摘下手表,往冬子的手上戴。冬子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不让他戴。冬子的手冻了,肿得像发面馒头,又攥了起来。王小宁用力前拉,冬子使劲后缩,僵持了一会儿,他终究没能给冬子戴到腕上。
那是冬子和手表最近的一次接触,冬子真切地感受着它在冬子拳头上摩擦着,心底却倔强地拒绝着。
王小宁说,给你装兜里吧。
冬子说,万一掏不出来了怎么办?
他说,没事,送你了。
冬子说,那不行。
冬子再没看过一眼他的手表。
后来,冬子被老师调到了第三排。
老师也有一块不一样的手表,他说考上中专家里都给买。老师的话像一道曙光,照亮了冬子黑暗的生活,冬子憋着气要考上中专,做了一本又一本的练习题,却以两分之差与中专失之交臂。上了高中,却没有脸面跟父母要手表了。
风拂杨柳麦苗黄,三年高中到了尽头。高考完,冬子收到了一所不太理想的医科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冬子闭着眼任眼泪挤出眼眶,恨自己不争气,又盼父母同意他去上学,买手表的事烂到肚子里了。
医科学校毕业,冬子到一家私人诊所工作。挣来的钱刨去租房、吃饭、上交父母,到月底已所剩无几。看周围的人都操持着在城里买房,冬子愣挤出一点存进银行,准备着买房,买块手表仍如以前可望不可及。
2005年,冬子结婚了。手机代替了手表的功能,买手表也没必要了。
这些年,生孩子,买房,买车,还账,唯独舍不得挤出钱来买块手表,日子依然过去了。
终于,冬子戴上手表的愿意实现了。
年会上,为了活跃气氛,单位安排了抽奖环节,三等奖居然是手表。
轮到冬子了,冬子走上台跟大伙说:“只要抽不到三等奖,我都希望有人愿意跟我换一下。”
结果,冬子执意用抽到的二等奖一部手机换了小马的三等奖。
小马说,不许反悔。
冬子说,谁反悔谁是棒槌。
当着大伙的面,冬子拆开包装,掏出手表,戴在了手腕上,开心得像个孩子,连抽到万元现金一等奖的老吴都比不上他。
冬子只戴过那一次手表,再没戴过。
有人问冬子怎么不戴了?
冬子说,碍事。
有时,冬子会摸着那块手表,尝试着往腕上戴,可怎么也找不到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