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霜降,天一天比一天冷,小北风一天比一天冲,河筒子里的苇絮一天比一天白,岸边杨树上的叶儿一天比一天少。小河北岸梨花屯的张翠花却一天比一天高兴。
张翠花45岁,皮肤较黑,身板子结实,脑瓜子里花花道道多,是个只想沾光不想吃亏的主儿,人们送给她一个外号叫“鬼见愁”。张翠花丝毫不在乎这个称呼,她振振有词说我一不偷二不抢,不该我拿的钱我不拿,该我拿的钱鬼也别想算计,这是原则问题。有了这个原则,张翠花不像其他家庭妇女似的忙完家里就去厂里干活,而是天天和一帮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们坐过道口。来了卖苹果梨子之类的小贩,她就嘻嘻哈哈地凑过去,要么多拿人家个苹果,要么白要人家两个鸭梨,反正她不干吃亏的事。
张翠花为什么一天比一天高兴呢?因为她在小河南边有二亩二分地,燃气公司往东部乡镇铺设燃气管道必须经过她这二亩二分地。秋头上,燃气公司承诺给地主们每亩一千二百元的补偿,但张翠花不满意。秋分时,施工队要进她的二亩二分地,她说啥也不让进,往挖土机前一坐就撒开了泼:一亩才给一千二百块钱,打发要饭的了,要过我这二亩二,少了四千不行!工程队见她这么难缠,就先将她这一段放下,去了别处。现在,别处的活儿都完了,只剩下她这一段。张翠花觉得就像扼住了燃气公司的咽喉,天一天天见冷,通气供暖期一天天迫近,老通不了气,东边的老百姓能不着急?老百姓着急,燃气公司能不着慌?这么盘算着,张翠花后悔以前四千块要少了,起码得翻一倍,八千块!哼,这么大个公司,全县好几百个村都上天然气,哪户不买一两千块甚至更多钱的天然气,我要八千,还不及在牛身上薅一根毛!这么想着,张翠花就嘲笑甚至怨怼起她的地邻来,一个个傻啦吧唧的,一亩地才补偿一千二百块钱就让人家挖,要不是他们,我这二亩二最少得讹他一万块!
有这桩发外财的好事,张翠花接连好多天睡不好,天天早晨撂下饭碗就往她的二亩二地头跑。
这天早晨,太阳懒洋洋地不肯露面,路边的荒草上趴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小北风像个疯子似地横冲直撞。站在地边的张翠花蒙着围巾戴着手套还是冷得哆嗦。哆嗦了一阵,张翠花开始烦躁,一烦躁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骂:燃气公司真他娘的沉得住气,都这么冷了还不快来接这段管道,连累老娘在这受冻!
张翠花来回踅摸了一会儿,忽然就来了一辆轿车和一辆工程车,张翠花心头一喜,昂首掐腰站到了地边。
两辆车在张翠花身边戛然而止,紧接着轿车门左右齐开,从车上一左一右下来两个人。左边的年轻帅气,也就三十来岁,右边的沉稳严肃,约摸五十挂零。
两个人打量一下张翠花,年轻人问道:你是这块地的主人?
张翠花一点头,回答了一个字,是。稍停了一会儿,她反问两人:你们是管铺管的?
年轻人指着五十来岁的那个人说:是,我们是燃气公司工程部的,这是我们钱经理。
钱经理搓了搓手,对张翠花说:阴天拉活的,你站这寒风里不冷啊?
怎么能不冷?张翠花气不打一处来,眼里突地喷出了火,还不是让你们闹的,要挖我地还舍不得多给我钱,好事尽你们的!
钱经理瞅了瞅年轻的伙伴,又瞅了瞅气呼呼的张翠花,苦笑道:补偿款给多少是公司会同县乡政府商定的,又不是只给你每亩一千二,大家都一样,怎么到你这儿就非要四千呢?
四千?张翠花瞪圆了眼珠,四千是以前的事了,现在行情涨了,八千!少一块你们也别想接管!
在张翠花这个鬼见愁面前,钱经理也没了辙,只好嘬嘬牙花再次赔上笑脸:我说大姐啊,你看天这么冷了,这管接不上,东边的人就通不了气取不了暖,你就当行行好,今天让我们接了这管,行不?
不行!张翠花一见拿住了钱经理软肋更来了劲,刚才我说了,想接管,行,拿八千块来,别的少废话!
钱经理抬头想了想,又搓了搓手,终于下了决心:好,我给你八千块,行了吧!
行了,钱呢?张翠花喜滋滋向钱经理伸出手。
钱经理回头吩咐旁边的年轻人:小赵,给她钱。
给她这么多,回公司怎么说?小赵迟疑着。
多给她的部分算我的,咱完成任务要紧,今天已过供暖日两天了,天气预报说今晚还有雨夹雪。
张翠花胜利了,拿上八千块一溜烟跑回了家。到家后她不等气喘匀,就关上门拿出那八千块又数。刚数了一半,忽然口袋里的电话急匆匆叫起来。张翠花不耐烦地拿出手机,扒拉开绿色的接听键。电话里立即传出她娘急切的声音:翠花,快来医院十三楼吧,这两天老通不上气,你爸受不了,脑梗了!
张翠花如同挨了当头一棒,手指一哆嗦,那红艳艳的八千块哗啦啦撒了一地。
崔治营
沧州市作协会员,作品发于《中学生读写》《短篇小说》《沧州日报》等报刊。散文《浇地》获2020年河北省作协“脱贫攻坚”征文比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