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02日
第19版:19

冬日里的温暖

□黄利斌

小时候冬天的寒冷是彻骨的。

记忆中,冷是从霜降那天开始的。霜降前后,正是收红薯的日子,头天还是满地的青翠,霜降那天一大早,整片整片的红薯叶子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黑褐色,湿漉漉地瘫软在地上,树上漫天飞舞的黄叶也在几天之内掉得精光。霜降过后,农作物基本收割完毕,大地露出了苍茫的本色,裸露着胸膛,等待着雪的到来。那时候的雪也从不爽约,总是急匆匆地赶来,并且铺天盖地,三天两头下,显得激情四射。广阔的田野上银妆素裹,冰封千里,村里的街道上也总是堆满厚厚的积雪,整个冬天山冷得发抖,河冻得僵硬,空气似乎也要凝固起来。

那时候的家里并不暖和。旧式的门窗透风漏气,母亲总是在上冻前用布条蘸上浆子,把缝隙一一糊上。取暖仅靠一炉煤火,白天做饭烧水,尚且有一丝暖意,每到夜晚睡觉,湿湿的煤泥把火封上时,室内温度骤然下降。早晨起来,屋里的水缸会结上厚厚的一层冰,窗户的玻璃上总是一层一层的窗花,美丽但寒气逼人。

为了过冬,母亲每年都早早地做准备。入秋后,北洺河的水尚未断流,母亲把棉被棉衣拆了,带我们去河边清洗,把网套和旧棉絮晒得暄暄腾腾的,再加上些新棉花,开始了日夜的劳作。一盏油灯伴随着母亲熬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昏暗的灯光下,他认真地缝制着每一件儿衣服,不时把针在头发上抹一下,偶尔回过头来看看炕上熟睡的我们,不急不躁,她瘦小的身材,被微弱的灯光映照在土墙上的影子却是那样的高大。

俗话说:“四两棉,遮了寒”,棉花确实是御寒最实用的东西。严冬到来的时候,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脚踏大头棉鞋,头戴火车头帽子,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冷,倒是因为经常打雪仗,奔跑,爬山,汗水常常把棉衣浸湿。

记忆中,直抵心头的寒冷是在室内。晚上钻被窝的过程最是艰难,温热的身体接触到铁一样冷的被子,就像掉进冰洞一样,透心的凉。早晨起床的时候,室内气温在零度以下,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的身体贴上冰凉的棉衣,总是一阵寒颤。母亲看到了这些,就一直坚持为我们烤被子,烤衣服。每晚睡觉前,母亲先把炉火烧红,她站在地上托住被子的一头,把另一头搭在炕沿上架起来烤,不时地移动着被子,直到把每一寸都烤得火热,才让我们脱衣服钻进被窝。火红的炉子,温热的被窝儿,给了我们幸福的童年。还有我们白天被汗水浸湿的棉衣、棉裤和帽子,也要一件件烘干。因为家里兄弟多,我们一觉醒来,常常看到火炉发出的光亮把屋子映照得红彤彤的,像神话里的霞光,母亲端坐在霞光里,像一尊女神,平和而安祥。早晨我们五六点钟就要去上学,母亲总是先我们起床,用火棍奋力地把火捅开,为我们一件儿一件儿的烤衣服,直到目送我们们走出家门。

结婚后,租住的屋子没有暖气,冬季取暖做饭,用的是一个废旧的水桶做成的蜂窝煤炉子。屋子大,热量少,加上白天上班一整天不回家,房间时常是冰冷冰冷的。每晚,我们都披上大衣,围着火炉,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妻子织毛衣,我看书,偶尔相视一笑,顿觉寒意全无。后来有了女儿,寒冷的房间里陡然又多了些温馨和暖意。闲暇的时候,我常常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在地上,小狗儿静静地卧在屋檐下,母鸡在雪地里悠闲地觅食,回首望见妻子抱着女儿在床上酣睡,火炉上煮粥的小锅冒着白丝丝的水汽,那一刻,我感觉那是人世间最温暖的时光。

爱的温暖伴随着我们经历了季节的冬天,也帮助我们度过人生的严寒。我曾经在一段时间里从事过退役军人的优抚工作。在家庭走访中,遇到一位在山区生活的老兵,他参加过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担任机枪手,消灭了很多敌人,自己也负伤挂彩。当时,他拖着残缺的身体在附近一家工厂打工,老伴儿刚做完癌症手术,躺在土炕上艰难地呻吟着,女儿己出嫁,条件也不怎么好,老兵虽耿直坚强,但家庭生活的重担压得他走投无路。他家里简陋而破旧的陈设,老嫂子痛苦的神情,老兵伤残的身体和无奈的眼神使我的心久久不能放下。之后,我不断地前去看望,尽力给予他帮助,钱物虽然不多,但用爱的温暖鼓起了他生活的勇气。几年后,老嫂子的身体已明显好转,女儿生活也越来越好,整个家庭又充满了生机。老军人不止一次地流着泪对我说,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这些帮助给了他温暖,这温暖像漫漫长夜中的一抺晨曦,使他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气。他每年都要精心地挑选自己种的白菜、红薯、小米儿送给我,不要也不行。他说:“这辈子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有困难说一声,刀山火海我也上!”

季节有更替,人的一生也不全是冬天。在人生最寒冷的季节,是爱的温暖和他一起战胜了生活的严寒,是爱把我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冰心在他的散文《小桔灯》中写道:“我提着这灵巧的小桔灯,慢慢地在黑暗潮湿的山路上走着,这朦胧的桔红色的光实在照不了多远,但小姑娘镇定、勇敢、乐观的精神鼓舞着我,我似乎觉得眼前有无限的光明”。冬日里的温暖不也是这样吗?在季节或人生的寒夜里,给我们以心灵的慰藉,使我们对生活充满信心。相对于整个冬天的冰冷,它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但它是雨雪中的一星炭火,寒风中的一件棉衣,是冷漠沙洲上的点点绿意,闪着永恒的光辉。

黄利斌

河北省作协会员,多篇作品在当地报刊和媒体发表。

2021-11-02 □黄利斌 2 2 沧州晚报 content_39933.html 1 冬日里的温暖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