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12日
第24版:24

和爷爷的事儿

□刘 北

从我记事起,爷爷就是坐在轮椅上的。

看上去,爷爷就像一幅蒙尘的油画,衣服的褶皱里总会拥挤着陈年的油垢,连同脸上深深的皱纹里也总是难以擦拭干净,只有两只眼睛还算是亮的。有时,我故意用力摇晃爷爷的整个身体,期待摇落他身上、脸上的泥垢,努力让他嘴巴里的几颗金牙也闪亮,甚至眼睛里笑出泪光。

那时,尽管我的想法很幼稚,我和爷爷总是乐此不疲。因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爷爷站起来,可以像黑牙的爷爷一样四处游逛。

黑牙的爷爷去街上遛弯、公园里闲逛,倒背着手,大摇大摆的。黑牙屁颠屁颠猴子一样尾随在后面,有时可以赖点儿鸡汤瓜子、薄荷糖、花生蘸之类的零食。

爷爷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最多能到胡同口,大多时间是在老四合院的天井里消磨。他时常盯住一件东西不动眼珠,有时是天空的一朵白云,有时是树上的一只鸟儿,有时是地上的一簇花儿。

爸爸妈妈每天都要去济美酱菜厂上班,要挣工资养活爷爷和我,还能分点儿酱瓜、酱豆、豆腐干等福利。他们命令我好好守着爷爷,不能偷出去跟着黑牙野,说黑牙就是一只惯坏的癞皮狗。

我只能安分地待在家里,眼巴巴地瞅着黑牙去快活,嘴巴馋的时候就去捏几粒酱花生、面蚕豆填进嘴里。

有一次,黑牙约我去龙山赶鹌鹑,兴冲冲地说:“我已经侦察了好多日子,在苜蓿坡上没几步就会看到看到一个鹌鹑窝,窝里尽是肥嘟嘟的肉牛,蛋壳还在旁边。我让妈妈蒸了一碗,可真是香死我了。”他砸吧砸吧嘴巴,夸张地吸溜一下口水。

顿时,我的口水也流了出来,冲着黑牙说:“别吹牛,我可不是好哄的。”说完,我望了爷爷一眼。

爷爷倚在轮椅靠背上,瞪着眼看了我几分钟,摆摆手说:“正是鹌鹑抱窝的节气,跟着黑牙快去快回。俺孙儿好多日子没吃肉了,让你妈给你蒸一碗,打打牙祭。”

我的心里乐开了花,语无伦次:“也给爷爷吃,解解馋。”说完,我跟着黑牙一溜烟跑出了胡同。

我们到了龙山,爬上苜蓿坡,看到大片绿油油的苜蓿。苜蓿枝叶茂盛,恣意地伸展着青绿的枝茎,踩上去如同软软的地毯。

我弓着身子行走,撅着屁股搜寻,累得气喘吁吁也没找到鹌鹑窝。我不由得埋怨起来:“说你了吧,就仗着吹牛不报税。”

“你真是土老帽,哪有鸟儿会在人眼皮子下做窝?干脆做在你被窝里算了。”黑牙不时地振振有词。

果然,我们在山腰的坡上找到了一些鹌鹑窝,没有见到刚出壳的小鹌鹑。大多的窝里只有鸟毛,有的窝里会偶尔飞跑出几只,我和黑牙就会呼叫着追赶起来。太阳落下山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回家,可只捉到了九只小鹌鹑。

黑牙没有了来时的兴致,一路上没说几句话。在胡同口,他从布袋里掏出五只,递给我,低着头说:“我是听表哥说的,真哄人。我少要一只。”

我没有推托,捧在手里,撒开腿跑着回家。我猛然意识到爸爸妈妈已经下班回家了,一顿暴风骤雨式的臭揍即将来临,脑门儿充血一般。

但是,我旋风一样撞进屋里后,眼前静止了一样,三双目光齐刷刷对准我,没有人做声。我的头发像是竖了起来,发根有些发麻。我想转身逃出去,可两只脚像钉在了地上。

爸爸妈妈的目光聚焦成两只火球,烧灼着我的脑门儿,把我手里捧着的几只小鹌鹑像是要烤熟了。

我低着头,偷偷瞅着爸爸妈妈的神情,看出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爸爸努力咬着牙,颧骨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妈妈用手捂住半个脸,脸上有些青晕,挂着委屈。当我的目光转移到爷爷木然的脸,看到没有擦干的血迹,我突然醒悟,感觉此情此景由我引起。

我趔趄着身子,几步跨到爷爷跟前,手里捧着的鹌鹑滑落到地上。我把右手伸向爷爷的脸,泪水夺眶而出。

爸爸嚎叫起来:“你就是欠揍,看把你爷爷摔的。”他不由分说,抓住后衣领,提起我的身子,扔在一旁。

爷爷努力站起来,喘着粗气说:“给孩子施啥规矩?是我自己不小心。我已经说过几遍了。”

“你是袒护他。他现在是哑巴掉到井里,没话说了,准是跟着黑牙出去玩野了。”爸爸指着地上的几只小鹌鹑,喋喋不休。

我只能蹲坐在地上,瞠目结舌,抹着眼泪。

“小奇还是个孩子,比黑牙强百倍呢。在外边,谁不夸俺孙子乖啊。你也是小题大做,拿孩子出气。”爷爷用手拍着轮椅的扶手。

爸爸看看妈妈的脸色,冲着我说:“只允许你这一次。你就是仗着你爷爷。”爸爸、妈妈依次走出屋门,转向厨房,忙着去做饭。

我伏在爷爷腿上,问他疼不疼。

爷爷抚摸着我的头顶,摇摇头说:“这算个啥,一次战斗中,我抱着敌人一起滚下山坡。”他跟我讲起太行山上与敌人展开石头战的故事。

晚饭时,爸爸妈妈已经和颜悦色,还端出一碗香喷喷的蒸鹌鹑。我给爷爷递了个眼色,会心地笑起来。

刘北

中国作协会员,曾获第十三届冰心儿童文学奖,作品发于《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报刊发,出版图书十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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