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沧县西部,老陈圩河东畔,是著名的枣乡。枣林环绕村庄,其中不乏树身斑驳、岁逾百年的老枣树。它们与炊烟、磨盘、柴堆为伴,组成恬淡安详的乡村图景。
少年时,临近白露节气,父母照例安排我去看枣树园子。过路人口渴了,嘴馋了,摘几把枣吃,我从不制止,反要热情地招呼:您老吃枣吧?这是父母事先叮嘱的。看枣,主要是防止散养的山羊以及顽劣的孩子祸害枣,也防止不劳而获的人偷枣卖钱。
我们那儿的枣树品种多。面枣开花最早,生长快,阴历七月十五就泛红了,沉甸甸地坠满枝头。这种枣个头大,皮薄。“咔嚓”一咬,脆生生的,甜腻的。放到锅里慢火焖熟,能渗出糖来,味道甜美。如果再晒三五天,又甜又筋道,不逊于新疆的葡萄干。
面枣婆兼有面枣与金丝小枣的优点,半红的时候最甜,像一兜蜜。村里的面枣婆树并不多,我家有一棵。常有伙伴来枣园找我玩,我知道他们的来意,就请他们上树大吃一顿。
村北有株一搂多粗的无核枣。枣子泛红时,我们看看四周无人,就迅速跑过去,抬手摇树,哗啦哗啦,地上落了一大片树叶和青青红红的枣子。我们赶紧猫腰拾起,把带着土渣和柴禾刺儿的红枣放进嘴里,甜甜的滋味从舌根直抵心田。如果运气不好被主人撞见,少不了挨一顿训斥。其实,那户人家性情挺好的,是怨我们祸害枣树。
金丝小枣最常见,鲜吃、晒干都适宜。婆枣树也很普遍,是枣树中的王者,树型繁茂,能长到八九米高。婆枣个头大,也叫大枣,若非晒干很少有人鲜吃,不甜,发艮。有人收购青大枣、青面枣,去核后再煮糖浆加工成蜜枣,口感软糯香甜。婆枣产量高,一棵成年树能产五六百斤鲜枣。婆枣晒好后,果肉丰厚,营养价值高,能卖好价钱。还有一种苓枣,外形有点像小苹果,成熟稍晚,呈暗红色,又脆又酸又甜,别有滋味。
无论哪个品种的脆枣,经雨淋后都会更加脆甜。但是经雨淋后,枣会崩出细纹,长黑斑,易腐烂。有一年,接连下了半个多月的小雨,枣园几乎没有收成。让人沮丧、无奈。
看枣园子的大都是孩子,也有老人,将近90岁的三老太太是年纪最长的看枣人。她个头不高,穿蓝布大襟袄,裹小脚,拄着拐杖来看枣。有时我会请三老太太帮我看枣,自己和伙伴去玩耍。
我们上树摘枣吃,碰上马蜂窝。马蜂误以为我们会伤害它,群起攻击。吓得我们慌忙从树上溜下来,落荒而逃,有时会被蛰得鼻青脸肿。等群蜂归巢,我们找一把麦秸绑在长竹竿上,匍匐到树下,点燃麦秸,突然起身举起竹竿把乱蹿的火苗送到蜂窝下,马蜂来不及逃走就被烧死了。
秋季的早晨,朦胧的雾气笼罩着枣林,如同缥缈的仙境。我们在树下把柴草一堆堆放好,点燃,火堆上面再覆盖青草,让浓烟驱散雾气。因为枣成熟前怕雾。空气湿度大,容易让枣裂。
岁月流逝,枣林环绕的村庄旧貌换新颜,屋舍齐整,街道宽阔,花木飘香。一茬茬的看枣人在老去,一茬茬的孩子在成长。那些枝干皴裂的老枣树依旧保持旧日姿态,枯荣于四季轮回中,见证人事沧桑。
枣林是乡愁的索引,是家乡独特的符号,令人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