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老街上,有一条老巷子,八月桂花盛开,香馨四溢。巷子里,六叔奶奶拉着小提琴,她的孙女儿唱歌。那琴声醉人,歌声悦耳,在我心中盘旋。舒缓优美的旋律似空气中飘荡的香气,隐约迷人桂花的香气。
那琴声,我听了几十年,从不厌倦,越听越发觉得亲近,像听熟悉一条河流,流水潺潺,沁人心脾。那歌声,我也听了几十年,从童声天籁,到成熟女高音的余音撩人,让我如醉如痴,不能自拔。六叔奶奶,被人称为桂花婆婆,她的孙女叫桂莺,名字非常好听,人也长得貌美如仙。
记得那年八月,桂花开了。我第一次看见少女时的桂莺。她闻着桂花香气,站在庭院里,唱起了动听悦耳的歌。桂花婆婆,为桂莺拉琴伴奏。那情景,那琴声,那少女夜莺一般的歌唱,丝丝入扣,常在我的梦里出现。我迷醉,笑醒后,仍然忍俊不禁。
桂莺的母亲,叫桂香,也是个大美人,是我的同班同桌。因此,我有理由常去她们家,说找桂香,其实是想听歌听琴。在我的记忆里,琴还是那把老琴,歌却在变化着,从童谣到经典老歌,有歌唱桂花的民谣,也有咏叹调。
歌声在不断变化,那优美的声韵,总像风中的桂香,飘掠我的心田,让我如醉如痴,身心舒畅。少女时代的桂香和桂莺,都常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如影随形,缥缈遥远,亲近又神伤。桂香从不唱歌,可是常为女儿伴舞,舞姿优雅,如惊鸿掠眼,水波天光,让我心迷,且眼花缭乱。
六叔婆婆是位音乐老师,她拉琴的身影,仿佛桂枝摇曳,风情如画。她中年时,像一轮明月皎皎,照耀着我懵懂的岁月;她老年时,犹如庭院里的弥香桂树,让我的灵魂变得干净纯粹,思想充沛而丰富。我常想,她的优雅犹如她的琴声悠扬,像桂花盛开的八月天空,湛蓝透明,深不可测。
那桂香,那琴声,离我很近,却又遥远,是我少年最初的沉醉,也是最早的觉醒,让我留恋,比苦苦的单相思还要凄迷,让我终身无法释怀。犹如高寒的《广陵散》、清冷的《梅花三弄》,让我体味着人性至美的情韵,生命至真的情怀,灵魂至高的享受。
那年八月早晨,六叔婆婆突然离世,我得到消息后,一个人走在幽幽深巷,雨水打落的桂花香韵里。我感觉曾经的期待,有乡愁情思,似缕缕残梦,像潇潇雨歇,也如一场风卷古巷的桂花雨。
桂莺像她的外婆,也像她的母亲,在桂花巷里,在香透心魂的八月天里,挟持着如水情愫。她目光明亮,身姿轻柔,歌声越来越悠然从容,毫无雕饰,纤尘不染、国色天香。我想,桂花巷有弥漫的桂花清香,也深藏着人情风雨。三代的亲情,耳濡目染,让我无法淡忘。我常常怀念,就像眺望一世苍生,浮想过往烟云。
“独有幽庭桂,年年空自芳”,多年听不到那琴声,听不着那歌唱,看不见那舞姿,我却时常回味,独自感伤。我想冷月里,有嫦娥舒展广袖,生出迷雾朦胧,亮丽凄迷,让世人心驰神往。还有吴刚,他背依桂枝,就像我,无法婆娑起舞,或者弹琴歌唱,只能虔诚观听,像个麦田守望者。
桂花每年开放一次,在这秋韵时光,它的根深扎泥土,轻枝绿叶,风吹花影。那被风吹过的花朵,雨点一般洒落,折断桂花的枝条,与桂花凋零的命运一般,幻若幻来,恩怨如烟,如世事命定的沧桑,化成了往事如风的昨日风景。
桂花落了,往事也谢幕了,可是我的内心,却桂花香透。那熟悉的琴声,美妙的歌声,迷人的舞蹈,仍在人情敦厚的深巷里,让我体味悠然生活,感觉乡土风情。那深巷,早已荡然无存,可是我心灵的桂香,依旧风起云涌,充盈无比,长久地在生命的天空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