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抱着下马厂村,一棵两人搂不过来的百年杨树站在村头的运河堤上。德老汉背拢着双手站在大杨树下。
德老汉的老屋紧偎大运河堤,他和老屋枕着大运河,听了七十多年运河水声。德老汉是个孤老汉,年轻的时候沿着运河拉纤,运河断航后就土里刨食。本以为上了年纪干不动活了,日子会更难熬,结果村上土地流转了,每年等着分钱。再加上低保、医保,德老汉觉得日子明亮了起来。
昨天,村支书金良来到老汉的屋里,说,运河景观带即将开工建设,堤上堤下的杂物不能留了。
德老汉问,你说嘛带?
金良说,运河景观带。
德老汉说,金良,说吧,要我干嘛?
得把您屋后的茅房拆喽。
那我去哪方便?
给您换个坐便器,水一冲,没臭味……
德老汉每天沿着运河堤溜达。他发现今天堤上有点热闹。邢家二小子正在搬玉米棒子,老爹、孩子齐动手,搬得满头大汗。顾家大媳妇正在收堤坡上的大葱,招呼着德老汉拿两捆。孙家老汉站在破得只剩下房框子的老房旁边,不停地打量。
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德老汉知道,各家各户都收到了通知,搬走自家堤坡上的东西。
前面一阵吵闹声,顺子媳妇尖利的喊叫声沿着运河沿传了过来。德老汉快走几步,听清了。
凭啥让我刨树?我种了好几年了,果子结得正旺呢。谁刨我的树,谁就得赔我钱。
顺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叫嚷嘛呢,跑到堤上来显能耐呀。你没听说嘛,堤是国家的,堤上种树的事归水务局统一规划,咱的树种在这已经沾了好多年的便宜了,还好意思让政府赔你钱,你掉钱眼里啦,我看得罚你钱。顺子慢条斯理冲着自家媳妇摆道理。
顺子媳妇脸上露出一丝惊恐,声调马上降了下来,这真要罚钱?
顺子拽着媳妇的胳膊,麻溜回家去,别在大堤上丢人。
德老汉眯着眼睛,心里感叹着,现在的下马厂人,了不得。
大运河抱着下马厂村,一棵两人搂不过来的百年杨树站在村头的运河堤的霓虹灯影里。德老汉坐在新建成的运河码头的凉亭下。
广场舞的音乐盖住了运河水的流淌声。顺子媳妇带着一群村民在小广场上跳得正欢,霓虹闪烁,裙裾飞扬。半年过去了,运河堤脱胎换骨变了个样。
一辆过路的汽车停下来,一个小伙子从车里探出头来。
大爷,这是县城吗?
德老汉笑着说,这离县城还有好一段路呢。
这地方可真漂亮,像城里一样,我还以为我的导航出错了呢。这是什么地方呀?
这是下马厂村。
下马厂,好名字呀,我干脆“下马”,在这录一段。
小伙子下了车,拿出手机。
音乐喷泉、荷花池、格桑花海、垂钓园、霓虹灯带,还有凉亭里的德老汉,都钻进了小伙子的镜头里。下马厂村的美景,像长了翅膀的骏马,在网上飞奔,吸引了远远近近的游人。
德老汉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成了网红。德老汉抚摸着大杨树斑驳的树皮喃喃着,老伙计,我是越来越时髦啦!大杨树哗啦啦地抖动着叶子,应和着德老汉。
村支书金良不知何时站在了老汉的身后,德叔,咱下马厂又“上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