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热爱土地,就像我们热爱他一样,真挚、热烈。
春季,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父亲那颗沉寂了一个冬季的心也随之苏醒、抽芽儿。在村子里其他人都袖着双手蹲在墙根儿下晒太阳的时候,父亲却一个人跑到了空旷的田野里,用脚尖踢踢田里的土疙瘩,用手指抠一把还没有完全化冻的泥土,喜悦之情跃然脸上。谷雨时节的来临,令父亲整日里精神抖擞。父亲开着新买的拖拉机,像一个“驰骋沙场百战威,铁骑闯破万重围”的大将军,在黑油油肥沃的土地上播下一片又一片绿色的希望。
夏日,骄阳似火,酷热难当。当城里的人们躲在空调间里避暑纳凉时,父亲却头戴着一顶草帽,身穿着一件白褂子,长满老茧的双手紧紧握着一把锄头,在绿油油的庄稼地里挥汗如雨。父亲说,他只要一站在绿色的原野里,就像坐在家里的堂屋一样,感到无比的舒适惬意。
此时,父亲的褂子多半是不系扣子的,露出结实的紫铜色的胸膛。父亲不时地用褂子的衣角抹着额头上的汗珠,褂子的背部早已湿透,又被干热的风吹干,结了一层又一层盐花。然而,田里的秧苗却在父亲辛勤汗水的浇灌下,汪成了一片绿色的海,父亲成了泛在绿海上的一叶扁舟。
秋天,金色满山,硕果飘香。父亲心里满是丰收的喜悦。父亲手持弯月般的镰刀,金色的收获在银色的刀锋下,一片片地倒向父亲的怀抱,臣服在父亲的脚下。父亲开着拖拉机,乐此不疲地将一车车的收获拉回家,脱粒、储藏或变成一沓沓红色票子存进银行。那个时刻,父亲豪气地对我们兄妹说:“你们哪个要买楼、买车?别和爸爸客气,爸爸赞助你们,你们的爸爸阔得很哩!”
隆冬,寒风刺骨,滴水成冰。父亲顶风冒雪把一车车的牛羊粪运送到田地里,再一锹一锹地均匀铺在土地上。父亲说他这是在养地肥地,在给土地穿一件过冬的棉衣哩。我们嘲笑他说:“现今谁还使用农家肥啊?花钱多买些化肥就是了,这么累多不值得。”一向慈爱的父亲向我们吹胡子瞪眼:“你们懂啥!就是那些化肥把土地糟践苦了。如果再这么干,没多少年土地就会像石头一样坚硬,寸草不生,更别提长出好庄稼来。”
土地就是父亲的命。父亲热爱土地,离不开土地。父亲60岁时仍在乡下农耕不辍。我们几个进城的子女都想把父母接进城里享清福,可父亲就是撇舍不下他伺候了一辈子的那片土地。要不是父亲在65岁那年开着拖拉机犁地时,把拖拉机开进了十几米的深坑里,也许父亲至今还在乡下种田呢。那个大深坑是一个废弃的砖厂遗留下来的,幸好父亲在拖拉机栽进深坑前一刻跳下了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强行把父母接进城,并卖掉乡下的老屋以绝后患。父亲进城后,依然心心念念牵挂着他的土地,每年春种、夏锄、秋收、冬藏时,父亲都要去郊区的农田里走走看看,看农人们在田里忙农事,眼里流露着满心的羡慕和向往。我们也都理解父亲对土地的那份热爱和深情,所以我们有时会放下工作,开车陪着父亲去郊区的田野里逛逛,以慰藉父亲难以割舍的乡土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