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开了，才想起来要写一写海棠，总觉得有些后知后觉。还是秦少游爽利干脆，他在黄州时，醉卧老书生家海棠丛间，第二天便在柱上题词道：“唤起一声人悄。衾冷梦寒窗晓。瘅雨过，海棠开，春色又添多少。”秦少游倒是分外清醒，知道海棠花开，春色又添了几分。

开始注意海棠，还是近些年的事。之前，我大概也和寓居成都的杜少陵一样，并没有留意到海棠花开。宋朝人陈思在《海棠谱》中说：“杜子美居蜀累年，吟咏殆遍，海棠奇艳，而诗章独不及，何也？”陈思之问，谁又能答呢？爱花，又心思可爱的，还是与陈思同时代的王安石，这位拗相公在一首咏梅花诗里便说：“少陵为尔牵诗兴，可是无心赋海棠。”洞察而不说破，便是王安石的解人之处了。

前两年，开始晨跑。我的晨跑是随着天气变化而起始的，总是每年春暖花开时开始，到了秋天木叶飘落，天气渐冷时便停了下来。

某一个春日，我在公园里晨跑，看到一地落花，才留意沿路的那些海棠来。它们在早春的天气里已经开了一些时日，而直到它的花瓣在晨风里纷落如雨时，我才注意到它们，可想我的疏忽大意了。如果，不是那一阵忽然而来的晨风，也许我还不会在意路边的那些海棠花的。

那天，我特意停下来，站在路边，看那些海棠花开。海棠的花形并不大，花开五瓣，初开时色如胭脂点点，盛开时，花瓣的色泽便晕染开来了，匀致清浅，及至将落已是淡粉如漂洗过的一般。海棠的花总是垂挂着的，淡紫色的花梗轻垂。海棠花开，总带着一点娇羞的样子，若是疏雨过后，或是在清晨，花瓣带雨或是含露，便别有一番风味了。

小区南门有几株海棠，树龄应该不短了，树形比公园路边的海棠要高大得多，树冠展开的面积也要大许多。海棠花开的时候，枝上花开如红云，层层叠叠，在微风中轻轻涌动。每年海棠花开，我宁愿绕一小段路，也会特意从南门回家，只为看看那几株海棠。那几株海棠也不辜负我的心意，每年总是开得很好，也许它们不只是为我而开，也为每一位留意海棠花开的路人吧。春天总是这样有情，海棠也总是这样有情。

海棠有情，人亦有情。苏东坡在《海棠诗》中说，“只恐夜深花睡去”，讲的便是海棠，东坡是有情于海棠的。他在被贬黄州期间，曾居住于定惠院东，发现附近杂花满山，而独海棠一株，当地人不知其贵重。东坡先生为之作长篇，并说“吾平生最得意诗也”。东坡本是有情人，而他对于满山杂花丛中的一株海棠，情重如此，也是罕见的事。

民国才女张爱玲说她一生有三恨，一恨便是海棠无香。海棠无香确是件憾事，艳丽的花大多无香，或是淡香。《墨客挥犀》中记载了一则与海棠有关的趣事，说李丹大夫在京城待了一年，没有派遣差事，于是打算安排他去昌州任职。议事人说昌州太远，不如改到鄂州去。

名士渊材听到后，心里就不高兴了，就问是谁安排李丹差事的，为什么不去昌州，昌州是个好地方呀。人们就问渊材，昌州哪儿好呢？渊材说：“海棠无香，昌州海棠独香，非佳郡乎？”我还是喜欢渊材的可爱之处，张爱玲若是知道昌州海棠是有香气的，她的人生也许就少此一恨了。

海棠花开，正是春分时节，我曾怀疑，是不是一树海棠悄悄地平分了人间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