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石油工人。离开我们已经有16年多了,可我总觉得父亲一直都在。
母亲说,父亲临终前问她,钱还够不够?母亲忙说:“够,够。”自此,父亲再也没有力气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母亲知道,父亲担心自己的病花了太多的钱,担心母亲以后的生活怎么过。
如同许许多多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人一样,父亲与母亲的感情没有轰轰烈烈的海誓山盟,也没有你侬我侬的花前月下。他们的相识是通过媒人介绍的。父亲家里穷,成分好,又是军人。母亲在姥爷的陪同下见了有限的几面,不久就订下了一生的姻缘。母亲说,父亲性子急,脾气坏。但在30多年的婚姻里,父亲从来没有打过她一下。即使吵架,也大都是以父亲的无言以对而烟消云散。
如同许多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家庭一样,父亲的工资是我们家唯一的收入来源。但是,父亲没有像其他家长一样,让孩子念到初中,考个中专、技校就赶紧工作,给家里挣钱。父亲希望我和姐姐读个高中,考个大学,只要想念书,就努力往上学。小学都没念完的父亲坚持说,他供得起。
父亲爱抽烟,总爱抽几分几毛的烟,还经常把抽剩的烟头集中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仅有的烟丝倒在一张烟盒大小的废纸上,慢慢卷起来,用唾沫粘一下,再接着抽。母亲说父亲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多,经常挨饿,所以父亲很珍惜粮食。家里的剩饭基本都被父亲吃了,即使我和姐姐的碗里还剩一粒米,父亲也会轻轻地捏起来吃掉。
父亲最后一次住院的时候,是我背上医院二楼的。就在刚刚停下脚步的时候,父亲哭了,伤心地哭了,流了好多、好多的泪水……
2003年,父亲做完胃癌切除手术,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他没有哭;1996年,父亲脑出血,连续昏迷两三天,从鬼门关爬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哭;工作时,父亲从井架上摔下,摔断双手腕骨,接歪、打断、再重接的时候,他没有哭。而当我把父亲背上医院二楼走上最后一个台阶时,父亲哭了。
父亲心里明白,他再也不能为自己的家庭挡风遮雨了,再也不能陪伴自己的家人了,再也不能喊着阿丽、阿勇的名字了……
家里一直珍藏着父亲在青海当骑兵时的一张黑白照片——骑着战马,握着钢枪,腰板笔直,目光坚定地看着远方。父亲只当了几年和平兵就转业了。父亲总是说,当兵就应该上战场,保家卫国,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
化疗间隙,父亲坚持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随着络绎不绝的人群,进了两回毛主席纪念堂。每一次瞻仰毛主席的时候,我看到父亲稳健的身姿、庄重的神情、激动的眼神,那一刻我觉得,父亲是没有病痛的。那一刻,也是父亲多年的夙愿。
父亲骄傲地说:“我当过兵,当过毛主席的兵!”
父亲离开我、离开我们这个家已经有16年多了。我常常想起我的父亲,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想起他的一言一行,想起那个年代的他们,对家、对领袖、对国家,那种朴素、单纯、真挚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