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温州瑞安人黄兰娟在瑞安塘下中心医院生下一对连体女婴。随后这对连体女婴被转入浙江大学儿童医院接受治疗，医护人员亲切地叫她们“宝宝、贝贝”。

接受分离手术后，宝宝不幸去世，贝贝存活了下来，这是浙江首例连体婴儿存活者。接下来的童年和青春期里，贝贝经历了多次手术、父母离异、离家出走……她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但就在成人之际，她遇见了爱情，还奇迹般地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康康。

她过上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

黄兰娟是个热情能干的温州女人，她经营着一家超市，贝贝和丈夫小刘在店里打下手帮忙。

浙江大学儿童医院新生儿外科主任钭金法和贝贝有近7年未见，记忆中稚气未脱的小女孩褪去了青春期的青涩，散发出新手妈妈温柔成熟的气质。“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儿子出生时，贝贝在朋友圈发了这样一句话。

贝贝的丈夫小刘是一个白净腼腆的北方男人，说话时笑眯眯的。“他鼻梁高，还好儿子遗传了他，不像我没鼻梁。”被贝贝一夸，他嘴咧得更开了。

1岁多正是小男孩精力用不完的阶段，康康牵着小狗走进走出、上下台阶，稍不留意就脱离大人的视线，一刻都停不下来。

浙江大学儿童医院儿童保健科副主任季钗当场测评起康康的发育情况：独立上下楼梯、倒退走、小跑都很稳，说明运动能力非常好，已经达到2周岁幼儿的水平。社交及理解能力与17个月龄基本匹配，但语言表达能力相对落后。总的来说，康康是一个健康有活力的小男孩。

一个贴心的丈夫，一个健康的儿子。这样舒心的小日子，贝贝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命运意外递上一份甜蜜的成人礼

贝贝人生的转折点发生在18岁，命运意外地给她递上了一份甜蜜的成年礼。

由于经历多次手术和变故，贝贝落下了太多学业，一直到16岁还在念小学，她永远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学生。正值叛逆期，她无心学习，选择结束学业、外出打工。

2018年夏天，贝贝进入乐清一家电子部件厂工作，遇见了大她3岁的小刘。小刘是带她的师傅，负责教她装搭继电器，两个年轻人在工作中暗生情愫，私下互加了微信。

还在暧昧期时，贝贝一次聊天中提到自己出生时是连体婴儿。好奇心驱使下，小刘回家查了当年的新闻，才知道这个文文弱弱的女孩的经历如此坎坷。

宝宝和贝贝一出生就身体相连，连接部位从脐部至会阴，医学术语称为“坐骨连体”。她们分别拥有独立的心脏、肝脏、肾和膀胱，但消化系统、生殖系统、泌尿道等多处畸形。

其中，贝贝先天性无肛，没有独立直肠、结肠，与宝宝共用一条结肠，远端小肠也彼此相连。

在浙江大学儿童医院做完分离手术后，宝宝不幸夭折，贝贝顽强存活下来。随后两年里，她又先后经历了3次包括肛门成型手术在内的手术。

此后整整10年，本该密切随访的贝贝不再出现，医院和她彻底失去了联系。直到2013年，父母再次带着她去医院复诊，钭金法和同事才知道她一直饱受大便失禁的痛苦。

钭金法说，贝贝先天缺乏正常的括约肌，所以无法自主控制肛门，造成大便失禁。

医生先给她做了“臀大肌代肛提肌术”和“股薄肌代括约肌术”，利用腿部和臀部的肌肉增加肛门的控制力；医生还取了贝贝的肠壁卷成人造阑尾，拉到肚脐做了一个0.5厘米的小造口，贝贝可以通过造口排泄部分粪便。

“我知道你的情况。”再见面，小刘坦言自己查了资料，了解贝贝这些年吃的苦，以及隐藏的身体缺陷。

贝贝以为，这场爱恋会像大多数初恋一样无疾而终，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告白。

“他不嫌弃我，反而对我更好，我很感动。”现在回忆起来，她脸上还流露出少女恋爱时的神态。

贝贝怀孕出乎所有人意料

爱情滋长时，一个小生命也在悄悄萌芽。

医生告诉贝贝“你怀孕了”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过神来后，小情侣又惊又喜，高兴得不得了。

走出诊室，贝贝就给妈妈打了个电话，黄兰娟的第一反应是，“开什么玩笑，你骗我的吧？”她很清楚女儿的身体情况:生殖系统多处畸形，还是“双角子宫”，这些都会阻碍受孕。

双角子宫是一种子宫畸形，子宫底部汇合不全，导致子宫两侧各有一角突出，外观呈现出一个“心型”。双角子宫患者常出现月经量过多、经期延长，妊娠后流产、早产或胎位异常的概率也高于常人。

所以，这个小生命不仅来之不易，还极其脆弱，需要小心呵护。

贝贝成了当地医院产检最勤快的孕妇，稍有不适就跑医院，生怕有什么闪失。但孕29周时，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胎儿胎心异常，医生建议提前剖宫产。

虽然医生告诉她，孕28周以上胎儿基本就能存活，但她还是迟疑了，“孩子在肚子里多待一天，营养就吸收得越多，发育得就越好，能坚持一天算一天。”

这个幸运的孩子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一直在妈妈腹中待到34周零6天，足月来到世上。

贝贝的身体条件不能自然分娩，只能剖宫产。钭金法得知她怀孕的消息后，早早和产科医生取得了联系，帮助对方了解她的生理构造，预先做好剖宫产的手术方案。

最后，贝贝剖宫产的时间虽然比一般孕妇长，但过程还算顺利，母子平安。

内心的创伤需要时间愈合

超市的一个角落变成临时诊间，钭金法跟贝贝单独聊了很久。长谈过后，他既欣慰，又有一丝担心。

他说，目前贝贝基本能自主排便，偶尔才用到造口。由于更换造口袋容易磨损皮肤，也给生活带来不便，所以她提出做手术关闭造口。“我让她再反复自我评估一段时间，如果真的想做，到时候再来杭州找我。”钭金法说。

在钭金法看来，贝贝的生理问题已基本解决，但心理创伤的痕迹还比较明显:她社交范围窄，朋友不多，几乎没有亲密的小姐妹，内心比较封闭、自我。

这个心病的根源，还要追溯到2003至2013那漫长、灰暗的10年。

2003年，贝贝的父母离婚，她跟着父亲来到贵州生活。当时她大便失禁严重，一天要跑10几趟厕所，在学校遭到同学排挤。父亲再婚后，她在家里也感受不到亲情的温暖，最终被迫离家出走，被一个清洁工收养。

后来黄兰娟跑到贵州来找女儿，才知道她已离家出走两年多。在当地公安的帮助下，她找回贝贝，并把她带回杭州治疗。

本该天真烂漫的少女期，贝贝尝尽辛酸苦楚。她内心深处的伤疤，还需要时间慢慢愈合。

黄兰娟说，刚接贝贝回来的时候，她确实比较叛逆，态度不大好，但生完孩子后懂事不少，笑容多了，也愿意和人聊天。

或许，孩子咿咿呀呀的小奶音就是世上最好的药，能为她抚平疤痕，静候她在这个迟到的春天绽放。

(文中小刘、康康均为化名)

据《钱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