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了小半月的天终于放晴了。老余头瞅瞅白晃晃的日头,去牛棚里牵出了牛。
麦苗在阳光下尽情地撒着欢儿,愈发显得青翠。啃了一冬干草的老牛看到满眼的绿,“哞哞”叫着直往麦田奔。老余头赶忙扯紧缰绳,把老伙计往沟渠里拽。牛朝老余头喷了喷鼻子,低头啃起了草。沟渠里并不见新绿,只有撑过冬的草桩子,牛却啃得认真,发出“噗嗤”的响声,草桩子上的灰尘张牙舞爪地四下散去。
老余头看看乱舞的灰尘,再瞅瞅窄窄的沟渠,心中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老余头还是伢子时,田间地头都修着半人深、两米来宽的沟渠。沟渠里、沟坡上到处都长着草,绿绿的,一片连着一片。傍晚,一群放牛伢们把牛往沟里一赶,便到田埂上“撞拐”、抓蚂蚱……太阳下山时,伢们玩累了,骑着肚子鼓鼓的牛回家。
天黑透了,老余头才把牛拴进棚里。他摸摸牛肚子,提了一捆豆秸秆扔到棚里,才回到院子里。明堂正在院子里打电话,满脸笑意:“行,行,就这个价……有空,有空……”
老余头瞥了儿子一眼,穿过客厅,径直朝自己住的后院走去。“爹,我已经和孔老板谈好了。”明堂挂了电话跟在后面,“他同意多加200元钱。”老余头停下脚步,回头瞪了儿子一眼,扭头继续向后院走。明堂停下脚步:“明早您就别把牛牵出去放了。”
村子里只有老余头放牛了。种田实行机械化后,许多人家把牛卖给了屠宰厂。春上,明堂开回“神牛”拖拉机,老余头却不同意把牛卖掉。明堂不乐意了:“现在都不用牛种田了,再说也没地儿放牛了。”
“我想办法!”老余头剜了儿子一眼。
草刚刚冒头时,老余头到沟渠里放牛。草大片大片疯长了,人们就在沟渠边喷“百草枯”,老余头只好到松林山上放牛。松林山离村子三四里地,牛走得慢,老余头开拖拉车把牛拉到松林山上。牛吃草时,他割草,铺在坡上晒,晚上把牛和晒干的草一起拉回来。
后来松林山被一个老板承包,种上观赏草皮,不能放牛了。老余头到处找地儿放牛,还买秸秆、豆饼喂牛。明堂和老余头吵了起来:“花钱养一头闲牛啊!”明堂回头又联系了屠牛厂的孔老板。
第二天早上,明堂和孔老板来到牛棚时,见老余头倚着棚口看牛吃草。老牛卧在一堆干草旁,慢慢地嚼着,嘴边泛起白沫。听到脚步声,老余头没回头,叹了一口气说:“真要卖?”明堂不说话。“别看它现在老了。”老余头摸着牛脊背,“以前咱家的地都是它一犁一犁耕出来的啊。你生病住院那年,也是它拉了一车竹子到集上卖了凑的医药费。唉,现在……真是造孽哟。”明堂张口想说什么,老余头摆摆手,慢慢走出了牛棚。
对孔老板来说,今天的买卖太划算了,牛膘肥体健,一定能杀出肉来。他开着小货车在乡村水泥路疾驰,嘴角微微上翘,哼着小调。突然,一个人影窜到路中央拦车。孔老板一惊,赶紧刹车,同时看清拦车的是明堂的爹。
孔老板刚把车玻璃摇下,老余头脸上堆着笑:“孙老板,送我老伙计上路前,你要对它好些。”孔老板愣了下,表情怪异:“你啥意思?我怎么对它好?”
“请用好草好料伺候几天吧。”老余头说着递进几张百元钞票。